漂泊也唱进行曲
1995-01-01雨思
雨 思
走出象牙塔
两年前,当我放下教鞭走出内地大城市的一所大学时,许多人为我惋惜。当时,我是本校外语系业务最拔尖的年轻英文教师,我自信地采用全英文授课方式教学,潇洒地给比我小三、四岁的大学生开讲座,出色地为国际多学科学术交流会担任同声翻译。所以,当我宣布拒聘时,全系愕然!
我却自有打算:去南方试试身手。
要做过桥的人
1992年11月,经朋友介绍与推荐,我到深圳,在一家合资电子厂工作,处理跟单、出口制单和资料翻译等外贸方面业务。干得很顺手。但,我被企业管理深深地吸引住,并为此转聘于台湾某大型集团公司属下的一家千余人的鞋厂,我觉得这里更有用武之地。一进厂我谢绝了给总经理当翻译的美差,执意要求与生产线上的主管一起工作,理由很简单:我不想仅成为一个架设中外语言桥梁的工程师,我还想成为一位过桥的人。我很快就掌握了生产工艺及流程。公司计划安排我去台湾总部学习企划及物控工作。然而一次偶然事件改变了这一切。
我最看重的……
一天上午,成型车间的主任仗着台湾副厂长的撑腰无理辱骂针车部的8名女工。我和针车部主管向经理投诉,请他妥善解决,而这时台湾副厂长插进来冲我大嚷:“你他妈的算什么东西,在这里说什么屁话?!”
“那么你又算什么东西?问问你的主任对女工说了什么屁话!”我当时就回到办公室写了辞职书交给大陆方厂长。
下午,我没有去上班,三位外籍主管也拒绝上班。他们对我说:“如果你因此辞工,我们也辞工支持你,哪怕我们找不到新工作而回家。”
我感动极了,不过我坚持说:“我不希望拖累你们,因为你们要供养妻儿。至于我是不能沉默的。我可以留下,但我必须得到副厂长的书面道歉!”
我也和许多人一样希望有更好的工资待遇,但这一切绝不意味着我可以降低自己的人格。为了物质利益而甘受屈辱,那不是本末倒置吗?
大陆方厂长似乎也赞同我的立场,想说服副厂长作出道歉姿态。然而,争吵与风波之后,我的要求仍遭拒绝。
同事们都劝我:“公司上下都骂副厂长,况且这么多人挽留你,也够风光了,还是趁这个台阶下来算了。再说,你目前的工资待遇在市场上不容易找,不要轻易放弃了。”
我一笑置之。潇洒地对经理说:“我明白您的好意,但如果公司容忍这样的不公正与混乱管理,它的前景也决不会好!”果不其然,这家工厂半年后真的倒闭了。
事后那位经理感叹地说:“这样的女孩,我在大陆还是头一次碰到。”我终于赢回了我的尊严。对于这次辞职,我虽感到失落,却也不无自豪。
“娃娃”经理
三个月后,我以一份内涵尚浅的英文论文《企业管理点滴》得到东莞某鞋厂港方张老板的重视。他认为我是企业管理方面的可造之才。经过三星期的进一步接触,他高薪聘了我。
第一个月,我学习企划的基本工作,主要负责对物料、生产状况进行跟踪与分析,预测工厂将面临的问题,并提出计划与实施方案。由于生产部对企划工作的不理解和不接受,生产一直跟不上计划,面临非常难的困境。于是,第二个月,我兼面部的生产管理,效果喜人。进入第三个月,由于厂长抱病休假,我受命接管全厂的生产。当时的状况是:8张订单面临过期的危险。然而,不到一个月的时间,8张订单终于一一如期出货。公司及香港写字楼方面极为惊讶。
就在我准备使生产全面跟上计划时,来自上层的投诉说我所接手的几张订单物耗太高,如此下去,工厂只会越做越亏。
我立即着手整理这方面的资料,却发现月产量在当时已达全年最高,而物耗则为全年最低。
一位马来西亚的同事劝诫我说:“现在每一双眼睛都盯在你身上,因为你成了实质上的厂长。记住要三思而行,沉住气。你若成功,则必然宣告公司大批管理人员的无能,所以要当心啊!”
调动风波
然而,我终究没有足够的经验去理解此番忠告,以及怎样当心。
出粮(开工资)的日子常给厂里带来诸多麻烦。尽管我的工资是4000多港币,但面部十几名工人的工资却在200元以下,最低的只有87元。于是有员工跳槽了。我决定先从相对较稳定又不太关键的包装部抽调人员到面部。
我花了一天时间测定传送带的速度和每道工序的单位完成周期,发现31人的包装线其实可压缩到18人,而产量能力不变。
晚上,我召集员工与管理人员一起开会,提出计划并鼓励大家说:“流水线上只要多一个人坐着没活做就必然意味着大家的计件收入要多浪费一份。现在的改动,会在某几道工序上增加一些劳动强度,但大家的收入都可望有大幅度增长。既然大家有勇气背井离乡到这里工作,为什么没有勇气试一试这一新的组合与分配呢?”我的话获得一致赞同。
然而经过一天的实践,我却意外地发现产量记录上只有704对鞋的包装量。我感到里面必有文章。
经调查我明白了,难过与愤懑使我不能自已:这次改革试验,本来是要提高公司效益,同时给员工创造机会增加计件收入,却没想到少数管理人员为了自身的既得利益,不惜牺牲公司与员工双方的利益来阻挠它的进行。
我失望地要离开这片狭小而令人窒息的是非之地。于是我首先宣布退出生产部。
与此同时,宝安一家鞋厂听说我的情况后很想聘我,而且据介绍人说工资、条件由我开,因为他们原准备以高薪聘请台湾或外籍人士的。
此时,张老板通过一位朋友前来挽留我,希望我不要意气用事。
我面临着两种选择:一种是让我心痛神伤的工厂和让我感动的老板;一种是接近外籍专家的工资及待遇。尽管后者是多么地让我向往,但我仍回答宝安的老板说:多谢您,不过这边工厂需要我,我不能走。
被炒“鱿鱼”
我继续做企划工作,但生产上又累积了许多问题。然而,这时我接到公司的通知让我做统计及事务性工作,我做梦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安排。
我发了一份传真给在香港的张老板,说:“对于生产部所面临的困难我可以协助解决,我也正在着手解决这些问题。但长期从事具体事务性工作有违企划的初衷,对公司对我都将不利,我不能接受长期地承担这项工作。”老板似乎感到威严被冒犯了,加上权衡到他的一些亲信与我不和,于是断然发回传真宣布解雇我,并令我当晚搬离住所,却并不结算我当月的工资。
我第一次切身地体验到资本家的刻薄和唯利是图的本质,以及资本家与雇员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
一梦醒来,我又回到了人生路上的第一道风景线,但那起点却再也不是原来的起点了,我不再一无所有,因为我有强大的信心和压不住的实力!
迎接新挑战
我又找到宝安那家鞋厂,可是他们已聘了一位台湾人。我只好暂选一家位于深圳市中心的服务设计公司当翻译,以等待合适的机会。
当翻译很轻松,有一天我试着应聘某公司高级秘书。考官说:“从你的资历和天真活泼的脸来看,你适合做中级秘书。做高级秘书是要对公司的重大计划作决策的,你现在还不可能有这种能力。”
考官的话让我警醒,事实也证明我尚幼稚,而不成熟的人格是不会使人作出明智的判断的。
恰在这时,宝安一家香港制衣厂老板了解了我的经历后,答应给我与原来厂同样高的待遇。经过两个月的相互了解,我出任该制衣厂企划经理,带着更成熟的心智、更强的沟通能力和更敏锐的目光去谱写更响亮的进行曲。
生命中将会有更多的挫折,但它们无法阻拦我走向辉煌,只要我不低头,每一次挫折都会把我推向更高的起点。成功就是这样由一次次的失败构筑起来的。
(摘自《深圳青年》1992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