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承认,我未曾历尽沧桑
1994-08-24王蕤
我坚信这是一个断裂层,我指的是思想方面,没有固定的模式。这个流行,那个火爆,大家过嘴瘾,过了一阵就找不到自己,又回到了以前的生活方式,发现时髦只不过是过眼烟云。
我不想对大学生活作评论,但我的大学,我说不上喜欢。
大一,我发现自己突然无所事事,我的同学也除了睡觉就是打牌。而那种面对太阳的勇气已从我身上消失。我找不到了,个性升华到古风感的神秘,有些无所皈依而恍恍然。在商潮中,在新名词的甜俗中,我像被揉碎了的纸,等待从窗户中被扔出去。
仍清楚记得那个刮大风的日子,树全秃了。那些方方正正没有个性的建筑,立在校园,投射着笨拙的阴影,我穿着鼓鼓囊囊的衣服看人们来往匆匆,拎着脏饭袋沿着墙边慢慢走。我想我的同室也许正躺在床上看本破小说,嘴里正嚼着什么,也许正在听97.4(北京音乐台调频)广播之类。我那天走着想着就莫名其妙地哭了起来。理想、进取,为什么我发现它们似乎都彻底离开了我,自从上了大学以后。
我来报告一下我的生活。先说校外、社会上的。我初中、高中各出过一本书,因此18岁就入了作协。中学在“学通社”(北京中学生新闻通讯社)做小记者,大学仍在给一些杂志做事,采访如童安格、郑少秋等明星,去大使馆参加一些活动,去观看一些前卫艺术。我学琴,弹古筝。
在校内,我上摄影、广播电视概论、广告逻辑、激光照排、文学等课。我还旁听外系的外教课,尽管这是禁止的。但我同外系的老师、学生关系很好,他们当我是自己人,从不拒绝。我们用英语侃伊利亚特、印第安人、公民凯恩、弗洛伊德、摇滚乐和赛珍珠什么的。
我晚上选修了德语、中国审美文化、装裱、烹饪、国贸、音乐欣赏等。
一有空闲,我就去图书馆,疯了似地读书。不管多累,必去,哪怕只读十分钟的《邓肯自传》。我最喜欢读诗,读北岛与海子的诗。
我每天背着网球拍见了没人管的墙就打,或去网球场找陌生人问是不是愿意和我打,由我付钱。我也玩滑板,滑着去上课,但后来就腻了。我的体育和英文成绩可用优异来形容。
每隔一阵,我得去书市,听音乐会,看画展或网球赛之类,过得还算抒情。
有不少同学做生意,我没有,认为还不是时候。但我当过秘书,打工赚小钱。我是学生中有BP机的人中的一位,是花自己赚的钱。
有时我听讲座,有时我骑着车漫无目的地走,回来买回一堆书和磁带、唱片、衣服。我喜欢布置我的床,那是我在学校唯一的地盘。我用彩色大花巾铺墙,用斗笠、面具与发黄的黑白照片来装饰。我安装架子放书,板子放茶和香水。板子是我从工人叔叔那要来的,洗净、晾干、喷香、包装、固定都是一人来干。板子架好,我坐铺上写字、看书、喝茶都很舒适。我喜欢在大冬天听着北风呼啸,在铺上靠着垫子看《查拉斯图拉如是说》。
现在,我就要离开这个学校,这个氛围,去大洋彼岸继续读书,我舍不得这美丽的铺,我充满中文书籍的图书馆和我茫然的泪水,以及在学通社度过的快乐的中学时光。
面对玻璃窗,照着自己,我忆起很多往事。
14岁,我在追求什么?我扔了书包,轻松得一无所有,在街上寻找着什么,我想做一名记者。
我来到内蒙草原,触到人类原始与神圣的呼唤。在工读学校,我倾听来自第三世界的对话。在贫困山区,体会马太效应。在个体摊上,听他们侃毛泽东。去采访外国明星,知道自己的那点本事还玩不转。生活的大展厅里什么都有,每一个人,展览自己也观看他人。
不知道意识是怎么来的,一年又一年,夏天走过,留下了深沉的回响,一会儿唱着无休止的俗气的歌,追着太阳跑;一会儿在树叶上刻泰戈尔的诗句;一会儿是灯下的泪水,心的跳动,血的潮汐。为凡·高哭泣过,喜欢蜡染布,梦见过在土黄色的古堡前站立。生命,呼唤着我!
20年的生命,烦恼哭泣,追求,彷徨,挤眉弄眼,我认认真真走过,没有半点取巧。
现在,要和熟悉的一切说声再见。你们等着一个长大、成熟不再轻易掉泪的王蕤回来,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