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屋恋
1994-08-24沈国冰
沈国冰
我坐在挤满人头的大教室里,心里松了一口气。班主任找到我,告诉我插班生没住处,学校里明文规定的。我的脑袋嗡地一下,在这远离乡土、举目无亲的县城,到哪里去找住处呢?班主任说,县城里租房子给学生住的很多,细心地去找,总是能找到的。暮冬,还下着这么大的雪,冷得很。我掖紧棉衣,把头缩在衣领里,手里拎着我的全部财产:一大包书和一床被子。我从东城走到西城,又从西城走到东城,叩开一扇扇门,面对我的都是一副副冷酷的面孔。天色渐渐地暗下来,雪越下越大,我变成了白雪老人,口里喘着粗气,腿也抬不动了,真想就躺在雪地里,永远不再起来。
在城墙脚下,我终于找到了归宿。房东是一个30多岁的男人,瘦小的他戴了一副茶色眼镜。他带着我看了屋,这是一间什么样的屋啊!我站在屋里,休想抬起头来,屋里黑乎乎的,房东点亮了一只煤油灯,我才看清地面上满是鸡粪。我知道,这原来是鸡们的天下,而从现在起,就是我的天下了。主人为了每月20元的额外收入,将这小小的矮矮的甚至不能用屋来称谓的黑色小屋租给了我这位外地来县城求学的学生。那一夜,躺在冰冷的竹床上,我怎么也睡不着,双目盯着黑色的屋顶。外面的风很大,带着尖啸,一声比一声紧,像魔鬼一样撞击黑屋的门扉,雪花不时钻进来,扑到我的床上。我想起远在农村的家,要是在家,必是围着火炉,我看书写字,父亲坐在我身旁,给我挑亮油灯。深夜,父亲又会把煤添到炉膛里,让我暖暖和和地入睡……
住了一段时间,我对房东一家才熟悉了。房东的妻子是个19岁的乡下女子,房东对她并不是太好,夜晚常常传出厮打声和女人的哭泣声。据人们说,她是为了攀一个吃商品粮的丈夫而把自己贞洁的身体出卖的。
房东的好与坏,我是不在乎的。我依然学习、吃饭,然后回黑屋睡觉。早晨,我跑步去学校上课,在题海中奔波;晚上,当教室中只剩下我一个人的时候,才收拾好书本,迈着疲惫的脚步返回黑屋。每日如此,每夜如此。时针走了一圈又一圈,太阳和月亮交替着在天空中徘徊,日子就这样过去了。从冬到春,从白雪到绿叶。而今天离高考只有十几天了,我得回家乡去准备参加高考。
我选择走的时间是在晚上,没任何人知道,也无需任何人知道。对于房东,我的房租已经付清,他“剥削”我的日子也就到此结束了。而他的妻子呢?我同情她,可怜她……在这人间,苦难的人也不少。我唯一舍不下的,是我居住了5个多月相依为命的黑屋。我在屋里慢慢地收拾书,把不要的书付之于火。我叠好被子,这小小的,烂了好几处窟窿的棉被,伴我度过了这寒冷的冬天。一切都收拾好后,我坐在竹床上,又看了看这黑屋。屋顶上有几只蜘蛛正在结网,网已布满了黑屋,然而我不再感到可恶,毕竟在这黑屋里,还有这些小生命陪伴着我。墙壁上那几只壁虎,拖着长长的尾巴,也成了我的尤物。坐着坐着,头脑中空旷起来,身体也仿佛漂荡起来,天地间一切都空空的,空空的黑屋,空空的大脑,空空的只有我自己。院子里的公鸡已叫了3遍,一夜未眠的我,一点倦意都没有。我拎着书,背着棉被,走出了黑屋的门。外面的月光很好,一片碧蓝的天空,只有几颗稀疏的星星和一个光泽不强的圆盘,它们也寂寞么?月光将我的身影投在地面上,和树的影子重叠在一起。我静静地站在月光下,再看一眼那间小屋,我就是在它的庇护下躲避着风霜雨雪,我伸出手,把一只铁锁挂在了门钩上,但手却怎么也用不上劲。我知道,只要我一用力,我和黑屋便由此分别了。我用另一只手轻轻地抚摸黑屋的墙,泪水慢慢地涌出了眼眶。拜拜了,我的黑屋,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会回来看你的。
月光逐渐模糊,东方已经泛鱼肚白。空旷的小巷回荡着我低沉而急促的脚步声。突然间,大雾四起,四周的楼房隐没在大雾中。但我还是一直向前走着,只要走出这条狭窄冗长的小巷,就是宽广的大道。雾气,很快就会散去。等待我的,将是一片蔚蓝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