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红色的太阳
1994-08-24梁粱
梁粱
(这是北京一条不太热闹的路面,却矗立着一幢京城独一无二的白色建筑,雪白的外墙,哥特式的半圆形窗,希腊式的通天圆柱,典型的欧美建筑风格。有人称之为“白宫”,而夜间闪烁的霓虹灯,则告诉你,它是“百万庄园”,一个集餐饮、歌厅、商贸于一体的企业集团。庄园的主人则是一位38岁的致公党党员、全国青联委员、个体经营者陈立群。)
噢,你说我不同于一般的个体经营者,曾留学英国、希腊,那确实。你说我比一般个体经营者,有独特眼光和魄力,这就让我不好回答了。我说是吧,像是自吹。我说不是吧,又觉得现如今下海,你不游出个自己的特点来,能游得活泛吗?
我觉得做生意,总要有自己的眼光,人人都看清的事,你再去做,怕就做不火了。就说这地儿吧,原先是一排二层的筒子楼,在“深挖洞,”的年月里,楼下也挖了人防工事,挖好以后却一直没用过,倒是盛了一地下室又黑又臭的脏水。后来打算在这儿开个卖油盐酱醋的店,也没开成。这儿周围没有一座像样的商场,也不是交通干线,往北走1000米才是北京展览馆、动物园,就这1000米把这儿给冷落了。这谁也看不中的地方,谁也看不上的筒子楼,我相中了。根据在国外看到过的那些美丽建筑的记忆,绘出了这幢楼的样式,再请专业人员具体设计出图样。又筹了资金,和施工队一起排地下室的积水,挖尽一桶桶的烂泥,在东面挖了一道深2米宽半米的防水槽,做了防水墙。干了一年,这一年日子和我下乡插队时一样地苦。但一年后,这座“白宫”起来了。“白宫”刚建完,北京的有关方面就小小地震动了一下。一家银行来人想租这幢楼,“你们建这幢楼花去多少钱,每年想赚多少钱,给个数,我们包你们10年的利润,租10年。”香港一个老板也来了,他原想在北京站边上开个快餐店,没成,于是就想买这楼,给了100万的底价。美国也来人了……真没想到,就因为这楼独特的建筑风格,只要一出手就能净赚几百万。但我有我的事业,这楼只是为事业奠了一个基础。
你说这地方太偏,能有生意吗?这问题好多人都问过。我们这儿餐用的夏威夷扇贝、活虾、活蟹,都是每天从日本空运来的,大餐厅里是钢琴伴奏助餐,还有卡拉OK的小包厢。上我们这儿来的顾客,说实在的没几个是挤公共汽车、骑自行车来的,所以门前有没有停车场对顾客就很重要了。再说,这里往东1000米就是西二环了。因此,这地方可以说是闹中取静。选这个地方,也可以说是我独到的算计吧。
我是民主党派成员,但我们佩服共产党。共产党提出职工是企业的主人,我就想:要让员工真正把企业当自家的,就要把企业利益与员工利益绑在一块。搞股份制就是一个办法。但中国改革开放才十几年,真正搞市场经济才几年,员工还没那么富,你搞股份制能有多少人买股。他买不了股,或者加入微乎其微的那么几股,那当企业的主人恐怕就是一句空话、一个形式。于是我搞赠股。先在中层以上管理人员中试行,根据其贡献大小,由企业赠不同的股份,最多者赠股20万人民币。受股者在第一年是名誉股东,参与决策事务,但不分红;第二年开始按股分利,满5年后赠股归被赠者,此时赠股失去赠予属性,持股者可转让、卖出股份,甚至跳槽抽股。
噢,你问我:如果5年之后拿了赠股的股东真跳槽抽股了,你可怎么办?我既然敢搞,就有信心,我相信我的吸引力,相信我的企业对大家的凝聚力。不过,到时真有人撤股走人,就是说还有人比我搞得好,我还不灵,那就是市场经济对我的惩罚,是在市场竞争和人才竞争中的失败。我就得认。
在回答我们怎么吸引员工这问题前,我先说说我们怎么管理员工的吧。我在英国的“万福宫酒楼夜总会”打工时,日子挺苦。那时,酒楼每天都要扔掉一堆鸡架,有一天我捡了几个鸡架回家煮了。后来,老板就在一次全体员工大会上没点我名说了这事,他说:今天你能拿鸡骨头,明天你就会连鸡骨头带肉一起拿,再往后你就专挑鸡肉拿,因此宁可扔,谁也不能拿。那天我的脸真不知往那儿搁。后来我在那儿干得不错,还当了副总经理,但这事我却永远忘不了。我把这事也经常向我们这儿的员工说,我们也这么严格管理员工。一次,我的亲哥哥从洗碗间里拿了几块骨头回家喂狗,就让我狠狠地说了一顿。
当然我这企业也有思想工作,每年春节,我和副总经理都去给几个部门经理拜年。有一年,我们到住在市郊的一个员工家时,他还没起床呢。我们就在门外,一直等了半个多小时,把他感动得不知说什么才好。再如我们这儿有一位负责卫生工作的老太太,一次被砍下来的蛇头咬了一口,我们立即送她到301医院,接着我和副总经理又带上支票去医院看她,她见了我们,泪都快掉下来了。她安全出院后,我们又让她休了半个月。我们这儿女工生孩子都有半年产假,并且工资照发。但有一位会计生孩子只3个月就提前来上班了。这是不是思想工作的作用,我想可能有吧。平时我们每月的25日还为这个月生日的员工集体过生日。对厨房和餐厅的员工,我要求他们分批每月挑北京最好的一家饭店去吃一顿饭,看看人家的菜是怎么做的、是怎么服务的(员工称之为“留学”),因此这两个部门每月就有一次集体活动的机会。我做思想工作完全是向共产党学的,我们这儿有一位部门经理兼党务工作,团组织将来可能也会建。这恐怕也是我这个企业有别于别的私营企业的独特之处。
当然吸引员工更重要的还有我这个企业的发展前景。去年8月我在北京环线地铁的16个站都开了快餐销售点,销售中国口味的汉堡包。去年10月1日前,我又在毛主席纪念堂门口两侧设了食品销售点,这是天安门广场出现的第一个食品店。有人说我们是“上冲肯德基,下挤大排档”。不敢说真有这野心,但我们的计划是要在北京和外地建立一批连锁店,在中国市场上推出“百万庄园”的系列快餐食品。经过两年多,我们已经发展成拥有“百万庄园酒楼”“百万庄园歌厅”“百万庄园出租汽车公司”“百万庄园汽配商社”“百万庄园快餐公司”“海淀区五环酒家”“海淀区五环歌厅”的北京市百万庄园实业总公司,资产总额已达1000多万元。
现在社会上有人一提私营老板,好像就是坐着高级轿车,手握大哥大,带着“小蜜”,坐在皮椅上,员工敬畏称“老总”的。其实,也不尽然。我不希望你笔下的我也是这模样。我们这儿工资最高的是厨师,大约是我的1.5倍到2倍。你看在我们这儿,副总经理甚至有的员工都叫我立群。我觉得这样很好,本来生意上就够累的,再天天板着个“老总”面孔更得累死。
现在,中国这个市场经济环境下,只要你肯用脑子,肯下苦力气,不敢说每个人都能成老板,但每个人都有可能做老板的机会。我没有想到会成为老板,我更不想一个人当老板,我的目标是办股份公司,让多数员工真正成为股东,作为企业的主人,一起富裕起来。记得1975年,我父母在“文革”中受迫害,我作为“黑五类”子女在北京郊区插队。那年月里,我除了默默地干活,什么话也不说,再说什么人也不会理我。可我1米8的个子,再怎么干,挣的工分还不如女的多。一天,割麦子,我割在全队第三名,不小心把脚趾割了一刀。于是我就到地边给自己包扎。这时队长来了,说:“你还真会偷懒,躲这儿歇来了。”我说:“我的脚被割坏了。”队长看也不看就说:“偷懒还挺会想招的。”我忍无可忍,拿起镰刀对着自己的腿砍了一刀,走了。我想那年月,我有腿却无法走道。20年后,我还是那个我,还是这双腿,可社会提供给我的路又宽又多。你说我的这个想法对吗?
罗西29岁,现受聘于《青春潮》杂志社。他的名言是:做个成功的人不容易,那么先做个努力的人;做个幸福的人不容易,那么先做个快乐的人!
目前,世界上起码有3个罗西较有名气:意大利足球金童罗西,东北的球迷罗西,还有一个便是我——福建的写文章的朋友罗西。去年,球迷罗西骑车经过福州,我憋足了劲想去采访他,结果擦肩而过,甚是遗憾。当时,《青春潮》杂志连采访文章的题目都拟好了——《罗西采访罗西》。后来,有人笑着问我:“别人重复了你的名字,有何感想?”我说:“这很好嘛!他们名气大,从某种意义上说,是在为我做义务宣传!”其实,有时想想,我们(我是指我和那两个罗西)倒真是应该联合起来搞出点什么名堂才好。
一般来讲,我给人的感觉总是随意而亲切的,单看我的穿着也就略知一二了。那是一种朴素又不乏浪漫的格调,不似平和,也不像粗犷,但就是适合我,我的房间很乱,我总认为这也是一种亲切的表现,令朋友们走进我的房间,像是回家。所以,我从不试图改变房间里混乱的格局。
我出生于闽北山区,家境很贫寒。有时我会无端地想到自己是条犯错误的龙,所以才被贬为蛇。对,我属蛇。我是瘦了点,可不是那种专搞阴谋诡计的“林彪式的瘦”,而是精瘦,即瘦得有精神。再加上眼睛较大,这就为我的面孔平添了一份天真与厚道。所以,在大家的心目中,我成了“面善的罗西”。
因家境贫寒,我懂事也就早,从小学到中学毕业,我一直都是个用功、听话的好学生。1984年,我考入福建师范大学。4年大学生活期间,我没花家里一分钱。有一次,上中学的妹妹将攒了很久的6元钱寄给我,说让我买点好吃的。攥着那6元钱我心里好酸。我当即跑到邮局,给妹妹寄回了10元钱。谁知妹妹又很快寄来11元钱……
那时,我正和校园里的几个朋友办一份小报,开始大多是赠阅,后来,妹妹寄钱的事情很深地刺激了我,我开始有了点经济头脑。每逢周末和星期天,我都带上报纸,在校园里出售。师大卖不完,又借了单车到其他院校叫卖。结果令我很满意。我给妹妹写了一封信,报告我的成绩,气吞山河地宣称“我现在很富有”。这么一来,我寄回的钱妹妹才不再加码奉还。后来,我做过小买卖,在校园里兜售一些生活必需品,像牙刷、毛巾、背心、乳罩什么的。那段时间里,大学生们都在叫嚣着要“走向生活”,将经经商、捣腾点生意当成是与社会接轨的一项主要内容。我却达不到这种潇洒的境界。尽可能给家里减轻一点负担,是我当时唯一的理由。
1988年我从福建师大心理学系毕业,分配到莆田市榜头中学任教。不夸张地说,我是个极受学生欢迎的教师,因为我总是热衷于和学生打成一片。业余时间便写诗。其实,从踏入大学校门的那天起,我就已经将自己的命运与诗歌连在了一起。4年校园生活,我的笔下流出了近千首诗作。在诗歌里,我追求幽默、抒情与哲思。幽默中,带一点俏皮与调侃;抒情中,有一丝温柔与古典;哲思中,带一份苍凉与无奈。“接吻不是为了解渴/发烧不是为了取暖”。“曾经,我们以相同的树叶互赠阳光/曾经,我们在对方的盲膀上嘹望远方”。“天堂是地狱漂亮的盖子”。“家是归宿,但不是目标”……这些诗句都曾使我引以为傲且让诗友们赞叹不已。1989年,《中国青年》杂志刊发了我一首题为《野马》的诗:“在失去语言和歌谣的这一生中/奔跑是唯一的豪情/无鞍无缰/独来独往/骑手是天/大地是前程……”诗友们将这首诗作为我的“代表作”传诵一时。
虽然朋友们认可并欣赏着我的诗,诗人曲有源先生也曾大力赞赏与关照,但除此之外,并未引起多大的社会反响。真正使我小有名气的,倒是在《福建青年》杂志(即现在的《青春潮》)上发表的系列青春随笔。《福建青年》曾发掘和推出了不少人才,而我有幸成为其中的一个(请原谅我的自吹自擂)。
1993年,在一次笔会上我见到了《福建青年》杂志总编辑林云青老师。这次会面对我的影响至关重要,因为就在当年8月,我得以进入《青春潮》编辑部。《青春潮》是一个充满了温馨与友好的大家庭,洋溢着自由和创造的精神氛围,我的创作欲望和激情得到充分的发挥。如今,任意翻开一本青年或妇女杂志,您都可以看到我还算潇洒、不俗的文字和思想。想到那些曾经给过我种种帮助和指点的人们,我的心中也将永远充满虔诚的感激。
人人都说,罗西是一个好听的名字,但我一直固执地认为:人比名字好!这是因为二十几年的生活让我学会了不惮于自嘲和自吹。据说金圣叹出世时,孔庙里曾发出一声神秘的叹息,而当我在芸芸众生中跑过时,又有谁为我叹息或喝彩?明天仍要继续,重要的又是什么?我只知道写作是一种适合我右手、面孔与心灵的劳动。明白了这些,我觉得很自在,即使将来有一天我很有可能还会去沿街卖报纸或牙刷、毛巾一类的小商品。
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