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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其不可而为之

1994-07-15季桂保

读书 1994年6期
关键词:大道理孟子道理

季桂保

我爱《读书》。我爱《读书》的文字,我爱《读书》无“导向”的导向。我爱它不露声色的尖锐与聪明,我爱它局部的尖刻与总体的宽容。我甚至对那些或熟悉的或不熟悉的作者也都很感兴趣——如果文如其人,就多一分喜欢;如果文不如其人,便多一分惊奇。但我从不以为《读书》有救世的力量。坦率地说,这是一群饱读诗书的文化人所进行的思想操练与语言操练——这也正是以《读书》的语言来说《读书》。所以我虽然关注最是文人不自由与最是文人有自由的讨论,但我知道,文人的自由与不自由,决非在这样的讨论中能见分晓。

世界上有大道理,有小道理;有讲给君子听的道理,有讲给小人听的道理。《庄子》、《老子》,是大道理,是出世的,是越出物质世界之外的;《孔子》、《孟子》是小道理,是入世的,是见诸日用常行的。但这大道理小道理,也还是讲给君子听的。出世的不说,即入世的所谓“悒悒”、“惮惮”、“勿勿”、“战战”,能够终身守之的,不只能是君子吗。杨恽报孙宗会书引董仲舒之言;”明明求仁义,常恐不能化民者,卿大夫意也;明明求财利,常恐困乏者,庶人之事也。”是很透彻的见解。

但君子人者,似乎看不破这个道理,故每当世风日下之际,便以为须从道德上用力。王荆公论末世风俗云:“贤者不得行于道,不肖者行无道,贱者不得行礼,贵者得行无礼。”荆公是政治家,且是有才干的政治家,而犹有此论,无怪乎他之行改革而必以周公为号召。制度行久而弊出,无法适应发展了的社会实际,不肖者因乐得借道之不行而行无道,贤者则力求以道德的力量去除积弊。但靠教化,靠道德,果然就能建立起一个“好社会”么?即令仍有“举世滔滔,独守其道”的二三君子,但“一薛居州,独如宋王何”?(《孟子·滕文公下》)也是孟子所说,要推广仲子的所作所为,那只有把人变成蚯蚓之后才能办到。道德,原与法律、制度相适应,且互为作用。没有相应的法律制度做保证,道德是无法显示其力量的,或者说,只能是虚伪的——以道德的语言掩盖不道德的行为。

而道德仍须提倡。知其不可而为之,知其无补而补之,《读书》的无用在这里,《读书》的有用也在这里。它没有一个使举世皆为“薛居州”的力量,但它使世上仍有“薛居州”。所谓“博学而孱守之,微言而笃行之”,“行无求数有名,事无求数有成”。(《大戴礼记第四十九》)坚持这样一种声音,坚持这样一种思想操练与语言操练,就是《读书》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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