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宽松的黄衬衫
1994-01-01晓阳
晓 阳
这件宽松的黄衬衫是长袖的,有四个缀黑线边和揿扣的特大口袋。因为穿了多年,衬衫已褪色,不过还挺象样。1963年圣诞节期间我从大学放假回家,翻捡母亲准备捐赠出去的几袋衣服时发现了它。“你不是要把这件旧东西带走吧?”母亲看到我在收拾黄衬衫时说,“那是我在1954年怀着你弟弟时穿的!”
“妈,这件旧衣服正好派上用场,我可以在上美术课时把它罩在衣服外面。谢谢您!”她还来不及反对,我已匆匆把衬衫塞进了我的衣箱里。
这件黄衬衫成了我大学时代行头的一部分,我非常喜欢它。毕业后,我搬进新公寓的那一天便又穿起它,而且每个周六收拾房子时也穿上它。
第二年,我结了婚。怀孕以后那些“大腹便便”的日子里,我老穿这件黄衬衫。我想念妈和家里所有的人,因为我和丈夫住在离老家很远的一个城市。
那年圣诞节,在体会到这件衬衫曾经给我的种种温暖之余,我在一只袖子的肘弯处打个补丁,把衬衫洗好、烫好,用彩纸包好寄给了妈妈。
妈妈来信说,她为收到“真正”的礼物高兴并道谢,还说那件衬衫很可爱,但从此没有再提到它。
第二年,丈夫、女儿和我一块儿回老家搬运一些家具。几天后,在我们打开装餐桌的板条箱时,我注意到有一样东西用胶布粘在桌底。是那件黄衬衫。于是游戏的方式就这样定下来了。
我一家下次回去探亲时,我偷偷地把那件衬衫放在爸妈的床垫下面。我不知道隔了多久她才发现,不过到我发现它在我家客厅落地灯灯座下面时,几乎已经过了近两年。那时我正在为一些家具重新油漆或打蜡,刚好需要件黄衬衫。胡桃木般的斑更增加了它的丰采。
1975年我和丈夫离婚。我准备带着三个孩子迁回我的老家。在我收拾行李时,一阵深深的忧愁突然袭上心头。我不知道能否自力更生,不敢确定能否找到工作。我翻着《圣经》以期获得一些安慰。在“以弗所”那一章中,我看到:“要穿起上帝赐予的全副盔甲,好在磨难的日子里,抵挡仇敌。当一切磨难过后,你定会变得无比坚强。”
我想象着自己穿上了上帝所赠的盔甲,不过我看到的只是那件污渍斑斑的黄衬衫。但慢慢地,我有所领悟。母亲的爱不就是上帝所赐盔甲的一部分吗?我的勇气和信心又恢复了。
在新住处打开箱子时,我想我应该把那件衬衫送回我母亲那儿去。在一次我去探望她时,我把衬衫塞在了母亲衣橱最下面的抽屉中。就在这时,我在一家广播电台找到了份称心的工作。
一年后,我在堆放打扫用具的壁橱里发现了一个布袋,里面装着那件黄衬衫。上面添了点新的东西。在胸前的口袋上,横着绣有五个翠绿色的字“我属于帕特。”
我也不甘示弱,取出自己的刺绣用具,在后面加上了两个字。于是那件衬衫便骄傲地宣布“我属于帕特的妈妈”了。
不过我并未就此住手。我用缝纫机补好所有松散的缝口,然后请一位朋友把它装在一个精致的盒子里,从别的镇寄给我母亲。我和女儿还附上了一封来自“援助贫困者协会”看来很正式的信,宣布她已获得好人好事奖。
我真想看到妈打开这个盒子时的表情,付出任何代价我都愿意。不过,她从未提起这件事。
两年后,1978年我再度结婚。婚礼结束后,丈夫和我驾车去度新婚蜜月。在前往旅馆的途中,我伸手去拿汽车里的一个枕头,准备垫在头下休息一下。那个枕头有点凹凸不平。我拉开枕套的拉链,发现用结婚礼品纸包着的那件黄衬衫。一个口袋里塞了张字条:“请读《约翰福音》第十四章第27至29节。我爱你们两口子,母字。”
那天夜里我在旅馆房间里一页页地读着《圣经》,找到了那几节经文:“我留下平安给你们,我将我的平安赐给你们。我所赐的,不像世人所赐的。因此你们心里不要忧愁,也不要胆怯。请你们记住我对你们说的话,我就要走了,但我还将回来探望你们。如果你们真的爱我,就会为我感到由衷的高兴,因为我现在可以到上帝那儿去,他比我要伟大得多。我预先把这些事情告诉你们,虽然它们还未发生,当一切成真时,你们就会相信我之所盲。”
那件衬衫是妈给我的最后一样礼物。她三个月前就已经知道自己患了一种罕见的肌肉神经衰退症“肌肉萎缩性脊髓侧索硬化”,而且已到了晚期。次年母亲便辞世了,享年57岁。
我极想把那件黄衬衫送去给她陪葬。不过我很高兴我终于没有那样做,因为它生动地提醒了我和母亲之间长达16年之久充满了爱的故事。
而且,我的大女儿现在已上大学,主修美术。每个美术学生都需要一件有大口袋的宽松黄色衬衫。
(孙亦勤杜启荣摘自《北京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