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方程式

台湾张晓风

如果“=”号的一端是“幸福”。“=”号的另一端又该是什么?

自有人类以来，人们便不断地拟定个人幸福的方程式。其间当然也有后悔的。像唐诗中那个“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的女人，她开始感到在爱情和前程间不可兼得的焦灼。

而现代，我们的幸福方程式又是什么?标准的现代“幸福人”的画像又是什么?

他该出生在中上之家，他该读私立的小学和国立的大学，他该以拥挤的松山机场为幸福起站，他该以美国为他幸福的终点。他该有学位，有房子，有车子，有“拿得出去”的配偶，有“按计划而生”的孩子，他该有一份P·R·，保证他已在金元王国顶得一个“幸福的摊位”，他早上该开车去年薪甚高的公司上班，他晚上该坐在由“羊毛地毯、琉璃吊盏、大型沙发、空气调节和彩色电视”组成的屋子里，一面喝着适合自己身份的饮料，一面看看电视或晚报。

他存款簿上的数字遂年增加，他的车子逐年换新，他面色红光。高尔夫球愈打愈精，他充满自信心。

这就是幸福吗?这就是天国吗?

生命是一局奇异的象棋，不管你运筹如何灵巧，最后总是被“死亡”将了军。

生活是游牧民族的搬迁，不管你追逐到多少片水草，你“最后的地址”总是墓地。

这样，我们的幸福何在呢?

桃花源、理想国、鸟托邦、无非是一架架“幸福出售机”，零煎细炒地贩卖着低品质的幸福。那些东西与其名之为“希望，不如名之为成年人“心灵的假奶嘴”。因为第一，如果生命中基本的破口——“死”——不能解决，第二，如果生命中基本的绝症——“罪”——不能解决，我们的幸福便是一种幻象、一种大麻；一种不道德的毒品。

有一天，当我们忘了去寻求幸福，有一天，当我们以雀跃的心情咀嚼着简单神圣的真理，有一天当我们即敢于面对死亡也敢于面对生存的时候，幸福便已经停驻在我们身上了。

(马心萍摘自《当代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