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夏季

红　红

那个夏季到来之前我还只有在救生圈的环护之下嬉水的经历，而当那个夏天的季风炙热撩人的时候，爸说:你该考取深水合格证了。

离开救生圈我真的很害怕，但是爸两条有力的手臂总在前面迎着我，我手忙脚乱扑向爸就像扑向救命的方舟。开始是三米、五米、后来十米、二十米、五十米，随着我渐识水性，爸离我愈来愈远，但他始终是我的目标，慢慢我就不再把爸当救命方舟而是当做永远的岸。

爸只是我周日的教练，每天中午下班回家匆匆扒两口饭就顶着烈日陪我去游泳场的是妈。妈不大会水，就在岸上坐着，守着衣服，看着我，直到我完成爸规定的水下功课。

到暑热将退之时我已能一气游上2000米，但深水测验那天我仍然紧张。爸说:别怕，我会在你身边。爸一直游在我的身侧我感觉很安全。回家不知有多骄傲地让妈赶快把深水合格证缝在我的泳衣上。那年我10岁。

转年我就被选进区游泳队，参加一年一度的“七·一六”活动，纪念毛主席“发展体育运动，增强人民体质”的题词发表多少多少周年。那天极兴奋地游在气球方阵中，正喊着口号就突听“砰”的一声脆响，然后竟是我手中的线绳软软地飘下来。看着那一方斑斓天空竟没有我点缀的一块色彩，心里不知有多沮丧。

精疲力竭回到家，爸妈已经在准备午饭。那天正是周日，爸妈说，他们去看我了，没进去，站在铁栅栏外面，密匝匝的人群挡着他们的视线。我说:我游的是气球方阵。爸妈说:看见气球了，有一只下水不久就爆炸了是不是?我喊起来:那就是我，那就是我呀!脸上一下子放了晴。

以后年年都游“七·一六”，爸妈再没去看过。有几次在水里出风头，喝彩的人里也没有爸妈。夏季里每见我翻出泳衣，他们大多是一句老调，“小心点呀!”我早已不是他们怀前膝下的小孩子，也总是很淡很无味的回一句:“没事儿!”

刚刚过去的这个夏季，我只下了一次水，是在一个方圆数十里的小水库。挥臂击水一气游出很远，环身四望，几百米周遭也只我孤身一人。我仰在水面上小憩，忽然就想起20多年前初识水性的小姑娘。而今再不会有爸的臂膀在前面迎着，再不会有爸的身影在侧旁护卫。遥望远岸，人影如蚁，那里面也不会再有妈的目光的守望。我的童年正是爸妈人生的夏季，而今爸妈已经走在秋日夕阳里，我也在独担这中年的苦夏了，才知这一季很苦很累需要很多血汗付出的辛苦。多少年来每有人夸我水性我还只是为自己骄傲，到这时才恍然明白我该对谁心存感激。这样想着，只觉光耀目眩，是一层泪水悄悄蒙上来。

(庄先义摘自《北京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