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与神话

斯　好

爱一个人就是当他审视你时，你平生第一次不自信。

爱一个人就是从不写诗的你居然写下这样的诗句:多么想有你的电话从天边传来/多么想雷雨交加的正午有你坚强的臂膀支撑/多么想当老迈病痛的晚年到来和你相视而笑/多么想在这忧伤沉闷的夜晚有你突然从天而降。

爱一个人就是面对巨大的心灵距离却视而不见，反而时时庆幸你的富有。你相信这个世界快要消失的那份真情正牢牢握在你手中。你以微笑面对一切，因为你感到比整个世界都强大。

爱一个人就是明知不可却不断重复致命的错误，并自欺欺人地相信他没有一般男性的浅薄与无聊。

爱一个人就是在极度失望后保险丝终于滋滋地燃烧起来，枷锁卸下，心重新轻松起来，自由起来，可是只要一句话，一个关切的神情，就会轻而易举地将自己扔进新一轮的燃烧。

爱一个人就是一边怨恨他一边思念他，一边贬低他一边憧憬他。刚刚下逐客令宣布永不再见，翻转身却又七颠八倒地拨动电话寻找他。

爱一个人就是从那天起你不再怜悯聋哑人——没有语言能力的人不必倾听谎言，没有语言能力的人不必为冰凉的语言所伤害。心灵永远只为心灵所审视，心灵永远只为心灵而洞开，聋哑何妨?

爱一个人就是有一天当幻影终于彻底还原为幻影，真实终于完全暴露出冷酷时，你虽有预感却仍旧目瞪口呆。你的心口一阵痉挛，你的大脑出现空白。你不相信你最珍惜的原来最虚幻最孱弱。于是，你会写了两个字:残酷。

爱一个人就是真切地想做他的左右臂膀，做他的眼睛，甚至做他的闹钟当平庸的、丑陋的现实张开大口逼近他时，你要在他心里尖锐地叫起来，使他一个箭步，潇洒地跳开。

爱一个人就是欣喜于两颗心灵撞击爆发出来的美丽时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祈祷这不是幻影，也不是瞬间，而是唯一的例外，是真实的永恒。

爱一个人就是即使虚妄即使短暂也仍抑制不住馈赠的冲动，而终于伸出手去，递上你的心你的灵魂。哪怕梦幻再度破碎，哪怕灵魂从此分裂，你无力拒绝那种若有若无若远若近若生若死的一种情感。

爱一个人就是大恸之后终于心头一片空白。你不再爱也不再恨，不再恼怒也不再悲哀。你心中渐渐滋生出怜悯，怜悯曾经沉溺的你更怜悯你爱过的那人，怜悯那份庸常，还有那份虚弱。

这时，爱一个人就变成了一段经历。这段经历曾经甘美如饴，却终于惨痛无比。这段经历渐渐沉淀为一级台阶——你站到台阶上，重新恢复高度。

(赵容芳摘自《斯妤散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