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东北虎”的自由
1993-08-27孙喜平
孙喜平
近几年,随着一批批以东北人为主的犯罪团伙纷纷南下,中原大地、大江南北的铁路线上盗案迭起。他们或窃人钱财,或持刀伤人,一时间,中国的经济大动脉铁道线上几乎到处都留下了这些犯罪分子的罪恶足迹。直到今天,人们还在惊呼这些罪犯为“东北虎”。因此,郑州铁路运输中级法院的法官在审问在押“东北虎”后,特地给我们撰写了一个“东北虎”的自白
咱为啥专在列车上偷?
我们哥们“干活”后也经常扯这档子事。过去,我们很多在火车上“干活”的人尽管都是东北人,却大部分也不认识。只是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才走到一起来了。人多了就自称是“南下支队”什么的。因为有时活干得太火,得罪的人太多,全国人民就称我们是“东北虎”,既怕我们,又恨我们,还有点怵我们。政府呢?抓了不少,也判了不少。可说实在的,走这条道的人还是不少。这都是为啥呢?主要是有四个“容易”:
这一呢是容易发。从咱们国家形势看,是改革、开放、搞活。今后一个时期呢,也是抓经济建设不放松。经济不就是钱吗?现在是全国人民都抓钱,做买卖。这一搞活,做买卖的人又贼多,就得来回跑做生意。这样火车上有钱的人也就多了起来。尤其是那些江苏的、浙江的,还有那些广东佬们,富得浑身流油儿,钱多得很。外出做买卖,随身带个万儿八千的,有的是。加上现在很多单位都管得不严,政府的人带成包的钞票上车的也有。所以说现在火车上的“大款”比咱们东北的狍子还多。俗话说“人为财死”,这能不叫人眼红吗?干我们这行的就得往那钱多的地方去偷,这也叫经济规律,是吧?在火车上,有时候看准了,一次活儿就发了。可话说回来,这钱来得容易去得也快,有的钱弄来没几天就造光了,吃、喝、嫖、赌,花钱如流水。有个小子一次就拿了11“坎”(坎即万),刚花了300就让“条子”(警察)抓住了,最后吃了枪子儿。
这二呢是容易偷。现在那些有钱的,不管是单位还是个人,一般都有保险柜,偷起来很费事儿,可一上火车就不一样了,不管带多少钱,他总不能扛个保险柜上火车吧?所以这钱一到火车上,不是放在包内就是掖在身上。再说,现在列车上乘警也少得可怜,一趟也不过3~4个人。可以说列车上是我们干活的好地方。不过,我们都把握住两条,第一是选择乘警少而且懒的列车偷。不是说咱们公安的坏话,有的列车上乘警懒得很,列车刚启动时,穿着警服挎着枪在车上走一趟完事儿,中途就不管了。尤其是超员严重的的列车,上车后根本看不到乘警的影子。咱们就喜欢这样的列车。为啥?干起活来放心。也有的列车不同,乘警工资不多,管的事儿不少,在车上来回串,有时还穿便衣。有时呢,看到我们上车,他就挨个儿车厢叫,把那些熟睡的人都叫醒。你说讨厌不?西安开往柳州的118次列车的乘警就是这么个德性。好几次活都让他们给搅了,后来,我们干脆就不上这趟车。第二是专门在凌晨1点到5点之间偷。咱们有句行话叫做“干死人活儿”和“摸死鳖”,就是指专偷那些睡得像死了一样的人。长途坐车能睡上卧铺的人毕竟是少数,绝大多数都是坐硬板,时间长了,尤其是到了后半夜,车厢内东倒西歪一大片,这个时候干活绝对可以放心大胆地干。有一次,我干“死人”活儿,目标是一个30多岁的爷们,他外穿皮猎装,内套牙签呢西装,一看就知道是个有钱的主儿。我先挨上去,摸了他的猎装,没发现有“货”,这时,坐在对面的老太太醒了,我只好赶紧走了。第二次过去,一摸,发现西装内面硬硬的块,正在我要下手的时候,老太太又醒了,我只好赶紧又走开,老家伙真爱管闲事,把那爷们给叫醒了,他还真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发现东西没少,不到一根烟功夫又睡死了。第三次我过去就不客气了,很快就把“货”给盘了过来。
第三是容易走。人们称火车是个小社会,什么样的人、什么样事都有,可下了火车呢?就是大社会了。对于我们这行来说,只要不是干得太火或者“拿响”(让事主发现)用家伙伤人见血,一般都不会有太大的事儿,“条子”们也不会下大劲跟咱们过不去。所以从列车上一下来,就像虎入深山鱼进大海,啥事儿也没有。现在人都学精了,只要是不关自己的事儿,一般都没人爱管闲事。当然,那些老头、老太太例外。有一次也是在列车上“干死人活儿”,我正准备向一50来岁的男人下手,坐对面的一小伙子发现了,没想到这小子比我还慌,连连说“我什么也没有看见”,接着就“睡着”了。还有一次,我竟干了一个“条子”的“活儿”。他上边穿的是皮衣,下边穿带条的警裤,当时车厢比较暗,这些我都没有看见,得手没有多久,不知怎么搞的,“条子”追上来,拿出他的证件让我看了看,说:“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了,把东西还给我,咱们各走各的,否则……”那还有啥说的,我立马就把刚捂热的钱还给了他。
这四呢是容易逃。这逃可不是逃跑。政府不是有句话叫做“以事实为根据,以法律为准绳”吗,咱可不是吹牛,有时我们还在一起研究法律,讨论咱犯什么事法律会判咱们几年,怎么才能不会让“条子”抓住证据之类的问题。在列车上干活,一来乘警人手少,就是我们万一“拿响”了,让人抓住,他取证就取不过来,火车又不能停下来,有的旅客半途还要下车,有时啥证据都没有取到就把人给放了。现在有些人也不愿意做证人,丢点钱自认倒霉。没有证据,公安、法院就拿咱们没有办法。定不了咱们的罪,最多也就是踢咱们几脚罚点钱了事。
咱在列车上是咋干活的?
干我们这行的也是需要点技术的。如果拣“干”的“捞”(唠),主要是三个字:看、听、摸。
先说“看”。这看就是观察谁是有钱的主儿。一般来说,出门在外的人都怕别人知道自己的钱放在什么地方,大都是这儿藏那儿掖的。可是碰上干咱们这行的就不一样了,谁有钱,钱放在哪儿,我们一看就知道。诀窍吗,听起来挺邪乎,说白了很简单,就是一个看字。看啥?一是看打扮,那些穿着名牌服装,手上戴金镏子、金项链的主儿,那钱肯定少不了,而那些身背大铺盖,卷着包袱的民工,你就是把他连衣服也给扒下来,也不会值几个钱。二是看举止和神态。现在有的人,家里只有两根“柴”(财),他就有可能“烧”的不行,比如说你有钱,抽好烟你就抽吧,可他不,为了显示自己有钱,他一上车就一下子拿出好几种牌子的烟和几百块钱的打火机往茶几上一放,牛气得不行。没啥说的,这小子一定有“货”。等他一“死”,一摸一个准。再者就是有的人带的钱多,比较紧张,一会儿摸摸一会看看放钱的地方,这也是咱们的重点对象。三是看随身带的物品,主要是箱包什么的。如果看到那些手拎密码箱,箱上带着大号链子锁的,啥也不用看,这肯定是个大买卖,碰上这样的活儿,我们说什么也得干。
再说“听”。实际上听也是听有没有钱。一要听话音,就是听说话的人是哪儿的爷们。如果说的是南方话或广州话,这样的人一“死”,你就干吧,保准没错。这些人中十个有九个有钱。这些人是从中国第一世界来的,他们就是中国先富起来的那部分人,个个肥得流油。不过,这几年又有了一个后起之秀,山东人也富起来了。前几年我们对山东人可是不感兴趣,穿的也不咋的,一上车不是葱饼就是煎饼。现在不一样了,山东爷们差不多赶上广东佬了,所以山东口音的人也列入了我们的重点“服务”对象。不过有一点我们是非常清楚的,这山东大老爷们脾气跟咱东北爷们差不多,性子直又硬气,脾气上来敢跟你玩命,不像那些南方人,你把刀子一晃他就不敢跟你吱溜。水果刀是吓不住山东人的。万一“拿响”,你最好的办法就是快跑。第二是听谈话内容。大家坐火车,都有点寂寞,好多人都爱唠,这个时候,我们就装得感兴趣的样子坐过去,听他们谈话的内容是什么。如果发现是经商的,你就放长线钓大鱼吧。
“看”和“听”常常是结合在一起使用的,不过也有不管用的时候。就拿“雷子”(便衣警察)来说,他看上去也像个大款,满口的生意经,一会儿也“死”过去了,可是等你一拿,准响。咱好几个哥们就是栽在他们手里的。直到今天,我们也没有想出对付他们的招儿。
第三说“摸”。这摸可是我们的基本功。一是摸身,二是摸包。摸身的关键就是胆大、心细、手轻。就像是摸老虎屁股一样。摸包则简单多了,背一个大包,装模作样地在人多的车厢瞄,一旦看准了,就把自己那不值钱的包往“目标”一块放,等到时机成熟,刀片就用上了,东西到手,人就开溜。
咱心里到底怕不怕?
当然怕!我们哪一次干活不是提心吊胆的,一旦“拿响”,人家抓的时候,咱还真不敢动武,一动,就变成抢劫了,这抢劫可不是闹着玩的,说不定就要吃枪子。可失主和其他人就不同了,他怎么打你,甚至杀了你,大不了是个正当防卫过当,说不定还能弄个什么英雄。
现在我们东北哥们就不敢在郑州铁路局的地盘上“干活”了,为什么?一个字,“怕”。因为郑州铁路上的法官太“狠”了。有一年就枪毙了我们11个东北哥们。只说咱东北袁某等4个哥们,就是因为在274次列车上干活让人“拿响”后动了刀子,其实人也没捅死,好家伙,郑州铁路中级法院一下就给枪毙了3个。冲这“狠”劲,胆子再大也不再在郑州局的地面上“干活”了。
因为怕,所以我们在干活时都有这么几个特点:
一是三五成群,互相掩护。这“掩护”也分好几种,第一种是干活时掩护,就是说,上车后我们都是分头寻找对象,如果有人踩好点,只要一个眼神或者一个手势,其他人就知道是咋回事了。我们就会装着相互不认识的样子,要么找事转移别人的注意力,要么站在别人面前挡住别人的视线。第二种是得手后掩护。为了防止得手后人赃俱获,我们都要很快转移赃物,这样,即使干活的人被抓住也没有什么事儿。第三种是“拿响”后掩护。干活时让人“拿响”是经常的事,万一失手怎么办?这时候,在旁边掩护的人就像一个“管闲事的”人一样,挤上前去,问是咋回事,然后“仗义执言”“打抱不平”,故意把水搅浑,在人们弄不清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干活的人趁机逃脱。这种方法经常能起点作用,但有时也会被人识破,一起让人给抓住。
二是踩“点儿”干活,先留好后路。由于害怕“拿响”后走投无路,可以说每次干活我们都是踩好点,先把脱身的办法想好。比如说,在上车时除了刀片外,我们还带有列车专用钥匙。有了这玩意儿就方便多了,一出事,把车门一开往外一蹦就结了。另外选择最便于脱身的时间、地点。时间一般是半夜和凌晨,再就是列车暂停或刚起动,这时即使被人发现,事主也没有什么办法,他又不敢轻易跟咱们跳下车去,只有在车上骂骂几句了事。地点一般是选择靠近窗户和列车车厢的连接处,这两个地方出事了比较便于脱身。
三是虚张声势,持刀吓人。每逢在车上干活,我们除了带上刀片、列车专用钥匙外,就是在车站的广场附近商店里买把水果刀,刀有木把的,也有塑料把的,反正现在这玩意儿到处都有,干活后不管派没派上用场,随手就扔掉。带刀上车的目的,说心里话,不是为了扎人,如果有扎人的胆儿就去抢劫了,带刀主要是给自己壮壮胆儿,万一“拿响”了,虚张声势,吓唬吓唬那些胆儿小的。有时还真管用,可有时就不好使。有一次,我们瞅好了一个目标,好不容易挨到对方打起了呼噜,可一伸手,就让那小子“拿响”了。那小子看起来也不是个吃素的主儿,他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现似的,打了个哈欠,伸了伸懒腰,然后站起来,顺手从行李架上取下个包,先是拿出一个苹果,随手又从包内抽出一把足有一尺多长的特大号水果刀,装着很悠闲的样子,就削起了苹果。妈呀,看那一尺多长的家伙,我当时就懵了,这不明摆着跟咱玩命吗?得,这活没法干,咱只好走人。
现在,全国人民都叫我们是“东北虎”,其实,我们这些哥们根本就不配称作“虎”,最多也就是个“纸老虎”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