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谢

秦　牧

晚饭吃完了，盖伊先生坐在安乐椅里，悠然自得地点燃一根香烟，烟圈袅袅地升腾着。

餐桌上杯盘狼藉，香喷喷的排骨只留下了骨架，鱼只剩下尾和刺，汤碗里也空空如也。依照惯例，收拾残局的事情当然是盖伊太太迪莉亚包揽的。但是，此刻迪莉亚却坐在沙发上巍然不动，她发胖的身体把沙发都填满了。她仿佛心事重重，不时地瞟丈夫一眼，最后下决心似的把手按在沙发扶手上，喊了一声:“盖伊!”

“什么事?”丈夫把头挪动了一下，微微感到意外。

“今晚上的餐桌，请你收拾收拾吧!”

“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为了这地方清洁。”迪莉亚平静地说。

“一向都是由你来收拾的，为什么今天例外?你不舒服吗?”

“我健康完全正常。不过，我想你有时也是应该料理一下家务的吧?”妻子说。

“修理电器、水龙头之类的活儿不都是由我干的吗?”

“但是你从没洗过锅盘碗筷，我们结婚快十年了，你从没洗过一次。”迪莉亚态度平静而坚定。

“是呀，我整天忙于别的事情。这样吧，迪莉亚，这次还是你收拾，将来有一天，我会洗的。”盖伊的口气充满柔和。

“不行，你这样说过多次了，结果一次也没洗过，今天我一定要你洗。”

盖伊觉得天花板突然低了下来，灯光也好像暗淡了，他略思索了一下，懊恼地说:“迪莉亚，你真不会体谅人，我上班下班，来往应酬，到处奔忙，回到家来，你还让我洗碗刷锅，你不知道，我的工作有多辛苦!”

“如果你辛苦，那么我呢?我也有一份职业，也要努力尽职，此外，还要买菜、做饭、洗衣服、洗碗、接送孩子、收拾房间……我的劳动至少是你的两倍，厨房工作你不可以分担一下吗?”

“如果你要逼我干，我要生气了。”

“随你的便吧!但你要知道，生气不是你特有的本领，我也会。如果你刚才痛痛快快地就去洗，现在说不定已洗好了。”

“不!我就不洗，看你把我怎么样?”

“我不会把你怎么样。但我也不会去洗，就让餐桌保持原状吧!明天我也不再做饭了。”迪莉亚说，嘴角带着一丝冷嘲的神情。

“你真是个不讲理的女人，像我们这类人家哪有男主人到厨房去洗碗的呢?女人操持家务，这是人间不成文的宪法。”

“让这样的宪法见鬼去吧!有些女孩子现在的结婚条件之一就是要男人承担一半家务。”

“为什么不是全部?”盖伊嘲讽了一句。

“因为我们没有你们男人那么自私!”

“我不洗!”

“我已经下了决心，决不收拾今晚的餐桌了。你不洗，那么这餐桌将来或者会在什么博物馆里展览，说明文字会告诉人们:有一个家庭就是由一件洗碗小事导致破裂的。”

盖伊好像见到陌生人似的盯了迪莉亚一眼，妻子也深浅莫测地用眼光扫了丈夫一下，他们彼此想些什么，只有天知道了。

突然，盖伊好像下了大决心似的愤然站起身说:“好，我屈服，我投降，服从你的命令，我洗我洗。”于是他飞快地收拾起来。碗碟餐具的碰击发出叮噹声响，这声音宣泄了他心头的愤懑。

迪莉亚看着他，摇了摇头，嘴角掠过一丝幽默的、胜利者的微笑。

15分钟后盖伊从厨房出来，擦着手，看也不看妻子一眼:“我已经洗完了，你该没意见了吧?你胜利了，但这是你强迫我干的原本不是男人该干的事。”

“咦?为什么我干了10年，你觉得一切都很自然，而你只干了一次，就这样牢骚满腹了呢?”

“因为这是女人干的事情!”

“那么你对我的操劳从不用感谢，我却该对你的这一次操劳说千百句感谢的话了?”迪莉亚反唇相讥了一句。

“可不是!”

“那么我会重重感谢你的!”迪莉亚说着，穿上外套出门去了。——“嘭”的一声，门碰得很响。

“你到哪儿去?”盖伊追问。没有回答，迪莉亚已经走远了。

盖伊百无聊赖地打开电视机，心里却始终不安——妻子到底去哪儿了?

一个半小时后迪莉亚回来，精神焕发，一身轻松，好像已完全忘记饭后的那场交锋。她温柔地说:“盖伊，还没休息?”

“你究竟去哪儿了?”盖伊没好气地问。

“你别管，明天你就知道了，你会知道我对你的感谢是多么隆重!”迪莉亚快乐地说，嘴角堆满笑容。

“瞎说八道!”盖伊说。

第三天早上，盖伊一来到班上便发觉，同事们都像观看大熊猫似地望着他，并且嘴角带着幽默和快意的微笑，这使他莫名其妙。

“盖伊先生，这是今天的报纸。”女秘书递过一张报纸。他接过来一看，面部的表情立刻像突遭寒流袭击似的变得非常奇特，原来那上面有这么几行字:

迪莉亚鸣谢启事

盖伊先生和我结婚十年以来，今天第一次洗了碗碟，盛情可感，特此隆重鸣谢。

8月10日

(杨玉梅摘自《科学与生活》199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