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宏正在拥抱世界

纪哲

初夏时节，在云南省经贸厅官员的悉心安排下，我们来到德宏采访边境贸易。德宏在我们的想像中就是民族情调加田园风光，美丽，恬静，还有美丽和恬静掩饰不住的贫穷和落后。若非亲眼所见，我们简直不敢相信，在这个历来封闭偏僻的西南边境地区，竟有一番繁荣喧腾气象：从芒市到畹町，从陇川到瑞丽，公司林立，市声不绝，万商云集，车辆如梭……

此刻我们正流连在瑞丽县城的街头。瑞丽是德宏的窗口，也是中国西南对外开放的桥头堡，边贸商品主要是通过这里运往缅甸、运往东南亚和世界各地的。如今这里热闹非凡，中外企业家、商人来来往往，各种商品进进出出，每天数不清的人流车流把万把人的小城挤得爆满。小城里商摊如云，游人如潮。在这儿摆摊叫卖的，有来自国内各省市的厂家和个体户，也有来自印度、缅甸、巴基斯坦等国的商贩，真叫人看得眼花缭乱。

据德宏州的同志讲，仅仅几年前，瑞丽县城还是一个冷清的小集镇，到处是破烂的茅草房。那么，我们眼中的这一切，是用什么魔法从地下召唤出来的？

开放，把“左”和贫困一同埋葬

德宏过去很穷。解放前，这里傣、景颇、德昂等少数民族的大部分村寨还停留在刀耕火种、结绳记事的落后状态。全州只有一所供土司头人子女就读的小学，工业连一星半点都没有。人们用的生活必需品，要用马帮从缅甸驮来。解放后，党和政府积极扶持德宏，帮助各族人民发展农业和民族工业，建起了医院和学校。但是由于历史条件的限制和“左”的干扰，德宏人民一直没有走出贫困的阴影。

德宏和缅甸有500多公里的边境线，两国通商的历史源远流长。我国古代的南方丝绸之路，正是通过德宏向缅甸出口丝绸、瓷器，又从缅甸进口玉石、香料的。直至近代，两国边境贸易一直没有间断。建国以后，从1952年到1982年，边境贸易时断时续，进展不大。除了复杂的历史原因和国际背景外，“左”的干扰不能不说是重要的因素。特别是在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月里，边境贸易动辄被斥责为投降主义、资本主义，连传统的边民互市都受到了苛刻的限制，“不得以牟利为目的”。驻德宏一家外贸公司的业务员对我们说，他小时常看到执法人员打着火把，满山遍野抓背竹篓的农民。我们问他为什么要抓，他说因为这些农民把3元一双的胶鞋以4元的价格卖给缅甸人，属于投机倒把。

德宏人民吃尽了“左”的苦头。从“大跃进”到“文化大革命”，不知有多少人因生计所迫，逃到缅甸。据说三年自然灾害期间，德宏州有位领导带着民兵设卡堵截，在逃难的人群中发现了自己的父亲。他铁青着脸吼道：“我是领导干部，要以身作则，你不能过去！”老父亲扑通跪下，泪流满面：“只要有饭吃，我绝不会走这一步啊。”这位领导万般无奈，只好看着自己的父亲踉踉跄跄地消失在密林中。

在芒市一家缅甸人开的餐馆里，我们碰到一位约莫40多岁的缅籍华人。他苦笑着告诉我们：“我是‘文革跑出去的。那时候大搞政治边防，人人自危，我出身不好，更是提心吊胆。因为家里穷，我到集镇上做点小生意，马上就被说成复辟资本主义，天天批斗。我只好越过国境线……十几年过去了，想不到家乡变得比那边好。可是，我现在已成外国人啦。”说罢，他无限惆怅地长叹一声。

往事不堪回首。当改革开放的讯息从沿海沿江地区纷纷传来，地处一隅的德宏人坐不住了，德宏的决策人更是寝食不安。别人都在真刀真枪地干，德宏怎么办？难道永远靠国家的补贴过日子？德宏的优势在哪里？对了，德宏毗邻缅甸，有区位优势，只要放胆去干，德宏就能从开放的末端变成前沿！1985年2月，根据中央的精神，德宏的领导班子果断地做出了将全自治州开放为边境贸易区的决定，向国内外发出文告，欢迎全世界的企业家和商人到德宏投资办厂、洽谈贸易；紧接着，德宏打开了通往国内外的几十条公路，几十个渡口，对内对外实行全方位开放。

当时有人对德宏州的做法持有异议。他们说，像德宏这样的落后地区，不宜搞什么全方位开放，大抓边境贸易，否则就会出乱子。德宏州的领导班子理直气壮地回答，德宏的落后正是封闭造成的。开放搞活怕出乱子，难道长期封闭、长期贫困就不怕出乱子？现在国内商品特别是日用工业品日益丰富，而毗邻国家正好短缺，我们为什么不抓紧时机大干？持异议的人搬出一大堆理论来争论，德宏的领导班子说，现在不是争论的时候，干几年咱们再看！

开放意识——民族素质的重要内容

迄今7年过去了，人们对德宏“以边贸为龙头带动开放”的做法的异议渐渐微弱。田纪云副总理去年来云南考察，肯定了德宏的大方向，欣然命笔，为边境贸易题下“利国、富民、睦邻、安邦”8个字。我们在德宏州采访5天，对这8个字有了切实的感受。

据统计，自从德宏1985年打开国门州门至今，共有700万人次进入德宏做生意、观光，其中有35个国家的近2000名企业家和商人，这些外来客带来了信息、资金、技术和人才，为德宏的经济注入了活力，带动了工业、交通、通讯及第三产业的发展。1952年至1982年，德宏全州边境小额贸易最高年份只有300多万元，而现在仅1991年就超过13亿元；1984年德宏的财政收入只有3200万元，1991年已经达到1.45亿元，其中边贸收入7560万元。从1985年到1991年，德宏从边贸中获得3亿元的税收，上缴给国家6000多万元。德宏人开始告别贫困，走上富裕。1984年，全州农民人均收入只有214元，1991年已达627元，其中瑞丽县农民人均收入850元，而畹町更是人均超千元。此行我们原打算在边寨拍摄一组傣家竹楼的镜头，可到了边寨一看，竹楼已所剩无几，大都为风格典雅的英式小楼取代，几乎家家门口都停着拖拉机，这里农民的富裕可见一斑。

更令人可喜的是，边贸的发展促成少数民族同胞的观念发生了历史性的变化。昔日各居一方，老死不相往来的自然经济状态被彻底打破，开放意识、商品意识深入人心。

在芒市街头，我们看见许多傣族景颇族的妇女摆摊叫卖，和顾客讨价还价。陪同我们的德宏州边贸局黎副局长说：“这在过去是难以想像的。过去，少数民族同胞认为做买卖是丢人的事，只有心术不正的人才干这一行。养猪不知道卖，养肥了就宰杀，请寨子里的人吃一顿完事。几年前，我去买水果，卖水果的傣家汉子却躲在草丛里不敢露面。我问水果多少钱一堆，他躲在草丛里回答：1元。我说便宜点行不行？他说不行。我逗他，说多给你一点行不行？他说不要，一元就行。等我扔下钱走了，他才从草丛里跑出来，捡起钱又慌慌张张钻进草丛，等下一个买主。”听罢黎副局长讲的故事，看着眼前傣族妇女大大方方地和顾客说斤论两，我们心中不由感慨良多。

德宏州郗副州长和我们谈起了民族素质问题。他认为过去讲提高民族素质，仅仅着眼于科学教育水平，这不全面，开放意识和商品意识，也应是衡量民族素质的重要内容。他说：“通过全方位开放，德宏少数民族的素质提高很快。群众再也不满足于有饭吃、有衣穿，而是关注市场的变化，根据市场需求组织生产和交换。干部的眼界开阔了，他们的眼光不再只盯着小坝子，而是紧紧盯住沿海特区，盯住东南亚和全世界。”

可怕的传闻和并不可怕的事实

近年来国内一些杂志和内参，不断披露德宏的吸毒、卖淫、艾滋病、走私等问题，有的人仅仅根据这些有限的报道，便得出了片面的结论，似乎德宏已经乱得不可收拾。

在火车上碰上几个热心人，听说我们要去德宏采访，便警告我们一定得当心，德宏到处都是骨瘦如柴的瘾君子和招摇过市的妓女，吃饭住店更要注意，那儿很脏很乱，天知道会染上什么病。听罢我们真有点紧张。

到德宏几天，乡村城镇都跑了跑，才发现传闻实在邪乎。瑞丽、芒市都是清洁美丽的小城，治安良好，秩序井然。吸毒的人都被送去强行戒毒了，街头上哪里看得见什么瘾君子？妓女也有，但为数很少，一经发现，马上就会被遣回原籍。瑞丽中国银行的门口，每天都有妇女蹲在那里进行货币兑换交易，缅币、人民币、美元成千上万地放在地上，从未发生过抢劫事件。

德宏的同志坦诚地承认，伴随着国门州门大开之后，大量商贩和游人涌入，德宏的确出现了前所未有的丑恶现象，最为严重的是吸毒贩毒问题。因为德宏靠近臭名昭著的“金三角”，境外有一大批走私贩毒集团，他们趁德宏开放之机，把魔爪伸了进来。几年来，德宏州委州政府动员社会各界配合执法部门，对贩毒吸毒现象给予了严厉打击，此类犯罪问题已大大收敛。

“我们绝不能让这些丑恶的东西泛滥，影响我们的开放大局。”郗副州长说，“对贩毒的，嫖娼的，我们有一个抓一个，决不客气。去年德宏枪毙了28个贩毒犯，其中还包括一个副部长的儿子。毒贩中有一个姑娘，才20岁，长得很漂亮。有人动了侧隐之心，我说，年轻轻的死了是可惜，谁叫她犯死罪呢。前几个月海南一家公司的两个业务员来德宏谈贸易，我陪他们吃的饭。下午找不到人，一问，他们和妓女睡觉去了。我马上让人把他们送走，生意不谈了。说送走是好听的，实际上就是驱逐出境。不能因为出现了丑恶现象就停止开放，坚持开放必须要消灭丑恶现象，这就是我们的态度。”

是的，德宏既然有雄心有胆略实行全方位开放，也一定会有雄心有胆略对丑恶现象进行全方位的围剿，人们没有必要对此大惊小怪。一个民族要想去拥抱全世界，首先就要锻造一副坚强的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