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贩书偶记

1992-08-24逸明

中国青年 1992年1期
关键词:卖书汪国真新华书店

逸明

你将来想干什么?一百种答案中未必有一种是卖书,因为卖书太不起眼儿了。俗话说行行出状元,但卖书的里头就没出过什么有头有面的人物。不信你使劲儿想,谁?甫志高?我也没想到会干上这行—每天早上带着乞盼和虔敬的神情站在柜台前,将各种书籍送到识字的有钱人手中;晚上盘算一下:架上的书少了多少,柜里的钱添了多少。再用添的钱去印书的地方换新书;再用新添的书换顾客的钱……好在咱从小就受“革命工作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和“人民的需要就是我的需要”之类老庄哲学的熏陶,自会在不起眼的工作中找到乐趣。干一行就爱一行,卖书就爱书,就爱书店,也就爱买书的人。

关于书店

北京的书店有三种:国营的如新华外文中国书店;个体或集体经营的书店;各出版社办的门市。我入道是从一家出版社办的书店开始的。记得当时到沙滩五四书店进货,那儿的经理郭晋平硕士见我愁眉苦脸,就拍着我的肩膀说:“这没什么,毛主席也办过书店。”后来我翻看了许多资料,也没找到这句话的根据。

三种书店背景不同,经营方式各有千秋。新华书店财大气粗,传统的独家业务—学生课本使他们旱涝保收。“版协”主席许力以在一次会上说:1989年全国出书52000种,总册数58亿,总金额40亿元,其中90%走了新华书店系统。可见新华书店的厉害。个体集体书店的优势是缺少清规戒律,市场观念强。民族宫对面的三味书屋和朝内的京京书店是此道中的佼佼者。三味书屋老板刘元生在文人圈里已小有名气,各方面应酬虽然很多,但依然乐业如初。年初听她侃起三味的经营:每天客流量多少,买书者占多少比率,流水中百分之多少来自青年人,读者的回头率等等,小数常常精确到点后两位。

出版社办书店一般是为了社会效益,但这类书店中也有经济效益特别好的。小街的人民出版社门市,营业面积不过30平方米,顾杰明出色的经营,使那儿的日平均流水竟超过千元。与之相反,三联书店的读者服务部却门可罗雀。这个店在朝外头条深处的一个大铁门里。由于店里经常一个顾客也没有,店员只好养猫解闷。三联的发行人郝杰每每提及此事都感叹一番,盼着有识之士能为三联找一个位置好点儿的门脸。

名人之到来

我们店开张后迎来的第一位名人是刘心武。他到我们店是为挑书而来,在一边翻看,不大爱说话。在三四个月的时间内,他隔个把星期来一次,从我们店买走了《欧·亨利短篇小说选》和《西方宗教典故》等几本物美价廉的小书。

刘冰是在美国经营中文书店比较有名的老板,作为出版社的客人曾光顾我们店。为了迎接他,造成一种隆重的气氛,书店专门铺了一张八九平米的红地毯,并在上面摆了沙发茶几和鲜花。平常没事就来书店*一圈儿的顾客看到此架式,都不好意思进来了。刘先生到书店并没坐下,先给我一张书单,上面列有他此行为人代买的大陆新书书目,然后简单地介绍了一下中文书刊在美国市场的情况。我们非常诚恳地请他提点建议,他指着地毯说:“这么好的地毯摆在书店不合适,外面下雨时人家进来避雨怎么办?另外我的书店也不摆沙发,顾客坐在那儿看书,看完就不买了。”

类似的尴尬还有一次。一天,一位戴眼镜的小姑娘挑了一大堆中外文学名著,末了问我:“还有值得推荐的没有?”我递过去一本《写在人生的边上》。她说:“我看过了!”我说:“这种书应该买一本留着,常看常有新发现。”她大笑着说:“不用了,钱钟书就是我外公!”

店小二的发现

店里业务并不总忙,于是观察顾客的言行举止便成了*时一趣。进书店的人三教九流,除了逗贫恶作剧两口子打架之类在公共场所常见的自然景观之外,我还发现了一些具有社会学价值的现象。

有一类顾客进了店并不看陈列在架上的书,而专找不陈列的。墙角放着打好包的书,一天不管,包装纸定会被人撕破。柜子里的复本每天都会被顾客翻出几本堆在架子上。他们总认为你还有好书没摆出来,他们要自己去发现。更有极端者进门直奔柜台,问如我等“有无禁书可卖?”

“人类天生有一种对隐秘事物的好奇和对意外发现的渴望。”当我把这种现象告诉一位作家时,她说:“我管这叫二大爷情结,好比自海峡两岸通商通邮以来,许多人都盼着有一位从没听说过的台湾二大爷来认亲。”

还有一个有趣的现象—把书分门别类排列在书架上,比如说《庄子说》4本,往右排,《唐诗说》4本,《论语》4本,《六祖坛经》4本。一天不整理这些书,晚上关门时就会被读者插得乱七八糟。如果你继续不管,任读者由着性儿的乱放,七天或八天后再看这些书,就会呈现一种最乱的排列:1本《庄子说》,一本《六祖坛经》,1本《唐诗说》,1本《庄子说》,1本《论语》……总之,是最无序的排列。有趣的是,这种无序状态不会再沿着原来的线性过程发展下去,复原到有序状态,而是到最乱的极限就停止了。

“汪国真现象”

如果淮河流域不发大水,去年本应叫作“汪国真年”。因为到现在全国已卖出十几个版本200万册的汪国真作品集。就此数字而言,大概古今中外没有一位诗人的作品的销售量能够与之相比。逢此盛事,甭说汪国真了,连我都觉得有幸。为了提高书店的知名度,我们搞了一次首发式,请汪国真来店签名出售他的一本新书。

那天一早,汪尚未到来,店前已经熙熙攘攘,好几百身着“烦着呢别理我”“点儿背不能怨社会”“我妈我爸不在家”“拉家带口累着呐”之类T恤衫的善男信女们翘首以待,不禁使人产生如《芙蓉镇》所说“运动了”的感觉。未几,风尘仆仆的汪大诗人来了,架好自行车,坐到一张三屉桌前,看着桌上事先备好了的一大把自来水笔,笑了笑,搓搓手。从此一发而不可收。读者不断把书递过来,他不断给人写上“年轻真好汪国真”,头也来不及抬。年轻真好汪国真年轻真好汪国真年轻真好汪国真年轻真好汪国真年轻真好汪国真年轻真好,这才写了几个?1、2、3、4、5,不到6个。汪国真不愧年轻真好,一上午写了1000多个!眼看到了中午,工作人员和记者们都焦急地盼着跟汪国真去撮一顿,可读者排起的长龙仍不见短,于是有人提议,让汪国真出去同每个人握一下手,还有人说摸顶更快……

这就是新闻出版界所谓的“汪国真现象”。这种现象使自认为不如汪国真和自认为比汪国真强的人产生了羡慕和嫉恨,使不少文化投机商发了财。无论这种现象是好是坏,都已经发生了,用句时髦的话说,“这是人民的选择”。

偷书者

王府井新华书店是北京最大的书店,其陈列图书的品种、营业面积和营业额均列北京各书店之冠。自然而然,那里丢的书也最多。该店业务人员常半开玩笑地说,读者每年从王府井新华书店偷出来的书,足够再开一个中型书店的。为什么不制止呢?开始我也这么问,直到我在我们店抓住了一个偷书者,才发现问题不那么简单。

那天我们出版社一大侃在店堂里说,他在一家新华书店工作时,遇到管那片儿的派出所所长来偷书,被他抓住后送到派出所。派出所的人一见所长带着个人回来,便迎上去冲着生人喝令道:“这边儿来!”所长大怒,对部下说:“一边儿呆着去!”…

正说到这儿,我忽然发现店里有一位戴眼镜的中年顾客,正将一本叫《宝宝学画画》的书装进他的书包。我不露声色注意着他。出门前,他还极客气地向我点点头,寒暄了几句。等他从书店走出去四五步的时候,我叫住了他,然后把他带到收款台前说明了情况。

原来我以为抓住偷书者的人会产生一种英雄感。但到真的抓住了一个时,看着那人紧张而扭曲的表情,我感到的竟是内疚不安。我甚至不敢问收款的人怎么发落的他,生怕收款人再给他更大的难堪。

这件事发生后我一连看了好多本分析偷窃行为的书。我同意“偷窃行为一般是由于贫困和或心理障碍引起的”这种说法。就是说如果给我一定的条件,我也会成为偷窃者。

小品

过节了,社里通知每个部门,包括书店都得出个节目。我编了如下这个小品,先给爱人演了一遍:来我们店的老主顾、回头客大都是大高个双眼皮披肩发的女郎。可以说,这与我们平时耐心周到加热情的服务是分不开的。就拿我来说吧,每当店堂只剩我一个人时,遇到她们来买书,一律八折优惠。我还热心为她们推荐新书,帮她们去找难买抑或买不到的书。可惜,有好几次我提出送书上门都被婉拒了。终于有一次,一位常来逛店的女顾客求我帮她找一本1981年出版的书。我明知到哪都买不到,还是答应了她。最后我把我当学生时省吃俭用攒钱买下的那本书送给了她。她拿到书后对我大加称赞了一番,然后说:“给我留一个你们店的电话吧,今后再有难买的书还得麻烦您。”真是“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从此,没事我就呆在电话旁,别人一用电话我就催。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终于有一天,同事叫我接电话。抓起耳机,我特温柔地问了一句:“您是哪位?”那头说:“我是老谢,你过来一下!”(老谢是我们社长)到了办公室,老谢递过来一叠信件,极认真严肃地说:“许多读者来信反映你同一种书对不同的人卖不同的价钱,有这事么?”我接过信翻看了几封,发现这些信末尾的署名都是“雄才”“国强”“志刚一类……

“停停!”爱人打断我的演出,说:“万一你们头儿信以为真了怎么办?”

开联欢会时,我没勇气把这小品再演一遍,只唱了一首你是不是像我在太阳下低头流着汗水默默辛苦地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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