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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岁对16岁说

1992-08-24毕冰宾

中国青年 1992年2期
关键词:北京四中奴性贵族

毕冰宾

前一段,北京三个电视台同时播放《十六岁的花季》,好不热闹,上午下午和晚上三个台花插着播,你就是再忙也误不了任何一集。我就这样一集不落地饱了眼福。

32岁的人了,16年开一次花,也算花开两季了。为什么仍爱着这个?

这是一群中国中学生“贵族”的生活。外景好像基本上拍的号称“小联合国”的北京四中(联合国出资建的)校园,还有上海的某个漂亮的校园。没上过这么高贵的中学,羡慕,渴望再有一个16岁,过关斩将地拼了命上上这样的中学,死也值了。

人物。漂亮得无可挑剔的健美孩子,个个儿思维超群,志向远大,读的书比我这个专业编书的还杂。走在北京上海的人流中真要千里万里挑一地找才找得出的人,白雪、严严什么的,家境那么优越,日子那么醉人,即使是“支边落魄知识分子”的子女袁野和非儿,仍旧不失美丽聪慧高雅。天之骄子啊!

笔者16年前混在较之低几个档次的中学里,那是北方一个小城市里最好的中学,也当过几年那里的学生贵族。尽管那年头是“开门办学不上课”,终日忙于学工学农学军,但追求知识的本能也使身边聚了一小撮知音,在车间田头和打靶场上传看着手头仅有的几本《艳阳天》之类。“情投,意合”地聊到一起,自以为“不浑浑噩噩”。这些人很得老师宠爱,竟可以经常泡在老师的家中与老师神侃。大学重新招生,榜上有名的大都是这批“小贵族”们。

我们也认真地谈“恋爱”。那恋那爱土得掉渣儿。男男女女的学生干部,放学后一双双地“谈工作”,谈批林批孔反击右倾翻案风什么的,尽情地谈。也谈理想。那理想小得可怜——毕业后一起上山下乡,你开拖拉机,我当村办小学教员。但决没有《花季》中这么纯情、这么美好、这么高雅、这么恩恩怨怨。我们光天化日之下围着火炉“谈工作”,是大人眼里的规矩行为;而那些“表现不好”的差生才动真格地在校外“搞对象”闹出“流氓团伙”来,被拘留甚至“判了”。

大多数人属于“混子”之流,不讲什么理想,也不好好念书,学工学农也偷懒不干活。总之迷迷瞪瞪。那时,我们决不与他们为伍。自以为天降大任于我们少数精华。上了大学,看他们待业、打零工、早早生儿育女挤在破平房中鸡鸣狗叫地过日子,很以为自己出息了不少,混出了一个档次。

正因为有这不同时期但本质上没什么不同的两个“花季”,我爱看这个电视,它唤起我童年的春风得意和出息感,自以为重做严严、袁野。

但毕竟是“花开两度”的黄花了,人生的苦难甚至让我深感第二茬开的是苦菜花,理性上我才开始否定《十六岁的花季》,很不情愿地一边赞美一边否定。

这是对渗入我们精血的传统文化中的奴性的否定。

我曾采访过一位著名的鲁迅研究专家,他告诉我:中国传统文化(儒家思想)的基础是不平等。人们生下来就开始纳入某种等级观念中,等等级级地活着。看上面费力地仰面,看下面倨傲地低视,既被“吃”又有“吃”别人的可能。于是有了自甘低人一等的奴性,难得有“自我”。因此鲁迅大呼“救救孩子”。

想起当年的第一个花季,我(们)自以为是开了花的。可不少人就是那么平平庸庸混了5年中学,自甘落后地又稀里糊涂出去,他们从来没找个机会展示一下“自我”。无花果。

当然,经济不发达,机遇少是主要原因。但传统观念中的奴性无形中束缚着人们,也是主要的原因。没有好老子,没有门路,没有“背景”,自己就觉得没了前途。这样的人少吗?

再看《十六岁的花季》,重点中学,天之骄子,前途无量。那些等而下之的普通中学里普通的孩子们怎么想、怎么过的?中国就靠这些少数小贵族就有前途?一个个“黑7月”一次次划出一个个等级。《花季》中的孩子们已经怕划等级了,可与大多数孩子们比,他们中的最后一名也是受人羡慕的呀!所谓“鸡头凤尾”,西人成语称之“天堂里的穷人与地上的富人”之区别。

我们的教育仍然是有强烈的等级意味的。一些人头悬梁锥刺股地苦巴苦拽往上钻(如我等穷孩子),另一些人靠父母的权势或金钱赞助“换”“买”重点中学的等级。从小就有了等级观,难保长大了不成为被吃又吃人的黑心肠奴隶。如此下去,只能严重地妨碍国家的民主进程和现代化建设。一个民族,缺少平等的意识,人人都往划定的等级里钻,就会产生巨大的内耗。而生命是短暂的,能量是有限的,内耗多了自然无法也无望强盛。

这决不是说《花季》不好。相反这是一部不错的片子。我只是希望少点这样的片子,多点“别的”。如果我们的中学都像《花季》中的学校那么美,孩子们都像《花季》中的孩子们那么有情调,那该多好!我相信,这不是梦。我更相信,人人自强、自尊、自爱,像白雪、严严、非儿、袁野们那样,就会尽快地推倒“等级”的大墙。鲁迅看中了“民魂”,认为“惟有民魂是值得可宝贵的”。这个民魂靠我们从小就确立。

我希望少点贵族,少点《十六岁的花季》,多点能唤醒16岁不开花的那些孩子们的东西。这不该是奢望。

我希望我女儿将来能上北京四中(我常常在四中外面看着那洋楼一直把眼看酸看出泪水来),但我更希望所有的中学都像北京四中一样美丽。

这是32岁的花季里能开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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