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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以忘怀的历史瞬间

1992-08-24顾保孜

中国青年 1992年2期
关键词:乔冠华江青外宾

顾保孜

1974年5月30日,毛泽东周恩来最后一次面对镜头握别。忧伤、深邃的瞬间永远定格后,6月1日周恩来住进医院,有生之年再未能回到西花厅。

1974年5月30日晚,英国前首相爱德华·希思第一次拜会毛泽东。毛泽东显得非常愉快,和希思好像一见如故,陪同在座的有周恩来、邓小平、王洪文,还有外交部长乔冠华和他的妻子、英语翻译章含之。会谈在无拘无束中进行,时间也悄悄溜走了1个多小时。

周恩来已经是第3次看手表了。我估计会谈快要结束,便走进去准备拍摄告别的镜头。

希思先站起身向毛泽东告辞,毛泽东也利索地站起身。今晚,没想到他的精神这么好,这一情绪强烈地感染了在场的人,大家都很高兴。

希思先生走出书房的门。毛泽东又笑眯眯地握着乔冠华和章含之的手,他老人家还是他们夫妻的大媒人哩!

我站在一旁为他们乐融融的场面拍摄了一张照片。一掉头,却见周恩来还在门口,他很消瘦,没有笑,只是静静地立等在那里。我以为他等乔冠华夫妇一同走。

乔冠华他们和毛泽东握别后走出书房,周恩来仍默默地立在门旁,我的直感告诉我,他一定要和毛泽东最后作告别,我便悄悄留了下来,我似乎期待着什么,又说不清。

人走空了,毛泽东送客行至门边,和立在门边的周恩来目光相视,霎间,一脸笑容飞逝得无影无踪,立即忧伤地垂下眼帘,这速变的表情叫我惊讶,我立即端起相机。

镜头里,毛泽东忧伤地耷着眼皮,头稍稍地低着。苍老的脸上罩着病态,花白稀疏的头发在脑顶让出一片智慧的区域,整齐地向后披梳。他迎着高悬的摄影灯,脸上显得光洁,但肌肉明显地松弛。浅灰色的中山装也随和地素洁地耷在身上。

周恩来十分消瘦,双目正视着毛泽东。光从他后侧射来,脑后和脊背披着一道光束。眉毛在逆光的面部依然显得浓密,充满着生气。曾给人温馨、盛着人间爱意的酒窝也因岁月沧桑变成了深深的沟纹。他穿着深又青色的中山装,和整个略带暗色的脸庞汇成一种凝重和伤感的感觉。

这忧伤、沉重的一瞬间,促使我按下快门,但我万万没有想到,这竟成为两位伟人最后握手的照片。(1974年底,周恩来从医院去长沙和毛泽东就四届人大改选问题会晤过一次,但没有带随行摄影记者,没有留下照片。)

6月1日,周恩来住进了305医院。我一下子想起5月30日晚上那个不寻常的握手,毛泽东一定知道周恩来6月1日要住院,而且是很难治的病。

1974年6月1日周恩来住进305医院,开始了他最后岁月的总理生涯。在医院他和工作人员和医护人员留下了最后的合影,继而他无比气愤地说:不要在我脸上划“×”。

“总理住进医院了!”这一消息犹如劈头一棒。虽然我们都知道他很瘦,但他乐观向上和高昂的工作情绪叫人无法置信,他已是身患绝症两年多的病人!

就是住进医院,周恩来在屈指可数的岁月里也坚持着数不胜数的外交活动。在医院里,我曾为他会见客人作了简单统计和记录。仅1974年下半年,他在医院会见外宾就10多次。这期间他动过两次大手术。

1974年底,周恩来在医院已接待10多批外宾,超负荷的工作只能加重他的病情。身边工作人员谁不忧心仲忡?一碰到会见时间超过半小时,他的卫士就开始搓手踱步不停地从门缝往里瞧。如果1个小时还不结束,连医护人员也着急地站在门外。

1974年初秋,全国掀起批林批孔浪潮。周恩来又一次要会见外宾,陪同外宾来的是李先念和乔冠华。

客人走后,我以为没事了,也想走。乔冠华却一把拽住我:“老杜,先别走。等会还叫你照像呐!”我问照什么像,乔冠华故意不答,只是让我跟他走。待到李先念、乔冠华、医护人员和周恩来身边的工作人员分两排站好,中间空出一个空档,乔冠华才宣布:“总理要来和大家一起合影。这个要求工作人员提出来好几次了。今天,总理的身体看上去还好一些,就同意了。”

一会儿,两位年轻的女护士搀着周恩来走来了。

我对好焦距,连着“咔嚓”了几张。我刚放下相机,排站的人们开始移动身子,准备散去。

我们猛然被一个声音震慑了,这是非常平静的话语,却让我们惊骇:“我这是最后一次同你们合影,希望你们以后不要在我脸上划‘×。”

我几乎不相信这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出自周恩来的肺腑。他为什么要说这种话?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说?……我被突如其来的事情搞糊涂了。

大厅在沉寂几秒钟后,忽然变得像开了锅的水。人们开始用各种语言向总理表达自己的愤然、同情和安慰。

乔冠华和我匆匆地交换了一个眼神,我们没敢多讲话,讳莫如深的政治话题,我不敢乱讲,但深深的忧虑和不安却嵌进了这个瞬间里。

离开医院,我一路在苦思,谁要给总理脸上划“×”?现在回过头看那时的我,的确缺乏一点敏锐的政治嗅觉。

周恩来的愤怒和反感,道出了他对江青一伙的无限愤慨。1974年下半年,正是江青下决心扳倒周恩来和邓小平这两块阻拦在她通往最高权力宝座上的巨石、“顽石”的时候。对周恩来的人身攻击和对治病的干扰达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程度。

难怪卫士长要苦着脸告诉我,总理治病干扰太大。

周恩来能平静下来吗?能不知道批林批孔的含义吗?活着尚且遭受攻击,死了呢?打“×”?未必不可。他忍无可忍才道出这深沉的愤怒!

12月5日,周恩来在医院

会见日本的池田大作。会见结束,我正准备离去,身后有人叫我。我的心“怦”地一跳,这声音不用分辨就知道是谁。

我心头一震也一热。自从总理住医院后,我几乎没有和他交谈过,许多情况和事情都是通过他的卫士长和秘书转告我的。8月1日为江青给我改名的事,他还教育我要和江青搞好关系,暗示我不要冲动不要鲁莽,要学会自我保护。我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他跟前,放下手中的摄影箱,又叫了声“总理”。

“总理,您进去坐着吧!”我想搀他进客厅,他轻轻地摆了摆手,“不用了。”他微微地喘了口气,掀动着眼帘,最后定定地看着我,“我的病你大概知道了吧?”

“嗯。”我闷闷地应了一声,深深埋下头来,心如刀绞。

周恩来沙哑的声调此刻轻轻掠过我的耳际:“外国朋友都问我,你的病好得了吗?我怎么回答?只能回答‘好了就好了,好不了就了啦!”

我竭力控制自己的声调:“总理,听说中医对这个病很有办法,您试试……”

他无声地笑了,轻轻地摆了一下花白斑驳的头:“不行。”

泪“唰”地涌上我的眼眶。

沉寂中,我的眉头感到了一种力的拍击,哦——是总理!我一昂头,承接了他充满信心和坚强的目光。

周恩来总理在医护人员搀扶下,他走了。

我的心空了,是被挖空的,血流成河。

1975年9月7日上午,周恩来近半个世纪的外交生涯将随“咔嚓”一声而永远地结束了。他以残臀支撑病体留下了最后的永恒。

1975年9月7日上午,305医院总理治病的小楼客厅里。我放下手里的相机,心里极为痛楚,像被一只巨大的手紧紧地攥住了。万分悲哀地望着眼前正在慢慢地用嘶哑的嗓音和罗马尼亚中央书记伊利耶·维尔德茨谈话的周恩来,他那英俊潇洒而又严谨正直的形象曾千次万次充实过我的相机,千次万次地充实过全国人民的视线和心灵……

如今,他一天比一天消瘦一天比一天虚弱。从不要人搀扶的总理,哪怕是大手术之后,身体还未复元,他也要坚持自己走上前和外宾握手。这次他已不能独自走完这段只有几米长的平坦之路……

我几乎是从泪水模糊的取景器里,拍下了这张最后永恒的瞬间。

快门开启的刹那,我心底掠过一道惊颤。这会不会是最后一次为周总理拍照?

“我不能挽留住您匆匆而去的脚步,但我要用相机留住您不朽的身影。”我脑海里只有这个念头。似乎这样我才能心安一点。我又变换角度照了几张。十几年啦,总理始终给我一个“天阔凭鸟飞”的自由摄影天地,只要想拍就拍,感觉好就拍。时间一长,我在周恩来跟前拍摄有一种轻松自如、乐趣无穷的享受。直到最后一次拍摄,我们仍无任何制约。然而心情却和早先大相径庭。望着眼前病得不成形的周总理,我心如刀绞。

一会儿,我看见汗水在他光洁平坦的额上闪闪欲滴,他一定很痛、很累……这时客人告辞了,我才松了口气。在工作人员搀总理起身的时候,我注意到,总理脚上穿着皮鞋。

我心里惊喜,忙去问他的卫士长:“总理的脚消肿了嘛,能穿皮鞋啦。”

卫士长摇摇头:“这是暂时的消肿,不是好兆头。”

9月份以后,总理的病又恶化了,几乎每天都要输血。

4个月后,周恩来总理溘然长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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