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儿都有血性子

关庚寅

前年，辽宁省法库县的年轻警察张国军走了背运。

当了好几年警察，他没破过一起案件，没有建立一星半点功勋，公安局领导认为他虽然忠厚老实，就是缺乏当警察的能力，到县政府机关看大门再合适不过。

张国军脾气好，是个随遇而安知足常乐的人。看大门就看大门，挺清闲的，又能照顾家，比风里来、雨里走，破不了案急得抓耳挠腮更对心思。

回到家里，新婚4个月的妻子摔碟子砸碗。张国军问妻子：“你这是咋啦？”“你当了处理品，自己还没觉出来？”张国军嘻嘻笑了，“啥处理品，看大门也是革命工作。”妻子呜呜哭了：“我丢不起这个人。你知道人家都说你啥，说你白戴了几年大盖帽，是个混混！”张国军不急不恼，依旧笑嘻嘻：“让人家说去嘛。”

他为了讨得妻子的欢心，忠实地履行起模范丈夫的职责——每天做饭洗衣，外加晚上给妻子洗脚。可是妻子对他仍然爱搭不理，连上街都不愿跟他一块走，他怯生生地问：“你对我到底有啥不满？”

妻子终于来了个总爆发：“张国军，你当警察抓不着坏人，不觉得寒碜吗？别人羞辱你，老婆不待见你，你居然连气都不生！我真后悔，嫁给你这没血性没出息的男人！”

张国军顿时脸上青筋直暴，凶神恶煞一般吼起来：“谁敢说我没血性没出息，我就找他算账！”

第二天一早，张国军闯进局长办公室，递上请调报告。“局长，我要求重回第一线！”

局长沉思不语。

张国军急了。“局长，媳妇跟我干仗，我算悟出个道理，谁都看不起不求上进的人。请领导再给我一次机会！”

局长眉峰一挑：“好，小张，星期一去石桥派出所报到！”

命运仿佛成心捉弄这个不幸的警察。张国军刚上任几天，他的管区就连连发生盗窃案。每当他急匆匆赶到现场，高明的盗贼早就溜之大吉，别说指纹、足迹，就连一根毛发、一丁唾液都没留下，茫茫人海，让他上哪去找呢？

那天，他蹲在地上勘察作案现场，围观人群的冷言冷语不住地灌到耳中。“听说，这个警察是公安局的处理品，死气白赖地还要干。”“瞧他笨手笨脚的样，一只逮不住耗子的猫！”一股火直窜脑门，张国军咬紧牙关没有发作，心里恨恨地起誓：“我决不服输！”

每日寝食不安，张国军苦苦思索破案良方。他想，现在犯罪分子的作案手段越来越高明，而我呢，两眼一抹黑。我缺乏现代化的侦破工具和手段，论脑瓜不算灵，论身手不够敏捷，我该怎样发挥我的优势呢？当他潜心琢磨他管区内犯罪分子的作案特点、作案手段后，突然脑子一亮：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我何不试一试打入黑道，利用“耳目”破案呢？

说干就干，他把目光首先盯住因盗窃被判了几年徒刑，出来后有悔改表现的青年小A（原谅我不能透露他的真实姓名，免得给张国军今后工作带来麻烦）。那天，他兴冲冲踏着晨雾来到小A家，大讲了一通浪子回头，重新做人，小A低头抽闷烟，一言不发。逼得紧了，小A眼睛一瞪：“别他妈上这儿来发表演说，你大白天干嘛穿警服上我家！”

张国军没有灰心，天黑后穿着便服又来到小A的家。“小A，白天我确实不慎，给你带来了麻烦，真对不起。今晚，咱们像朋友一样谈一谈好不好？”

“别给我灌迷魂汤了，你们这些警察不是东西，翻脸就不认人，我才不给你干呢！”

两度碰钉子，使张国军冷静下来。他深深意识到，警察和“耳目”不仅仅是过去那种利用关系，必须建立一种新型的朋友关系，而这种关系必须用真诚去换取。当他听说小A病了，便自己掏腰包买了水果和罐头前去探望。

这回，张国军进屋还没说话，小A就从床上蹦下来，拉住他的手：“现在一般都是小偷给警察进贡，你却像刘备三顾茅庐一样来看我。就冲这一条，我愿意帮你破案！”

张国军没有满足，又去找另一个目标小B.小B的父母一听他的来意，感动得老泪纵横，一齐跪下：“谢谢你。你要能使我们孩子走正道，我们给你立牌位！”可是小B不买帐，每次张国军来家他都躲着不见。你不见，我就追。张国军看见小B在打台球，续上钱和小B一起玩；看见小B在电影院前转悠，买上两张票把小B拉进去。一次，小B被人打伤，张国军买了东西又去探视……小B感动得哭起来：“张哥，我过去躲你，是怕别人瞧不起啊。”

张国军真诚地说：“我和你一样，当警察破不了案，也被别人瞧不起，心里也不好受。今后咱俩就互相帮助吧！”

“张哥，你放心，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张国军以前很恋家，现在经常三更半夜不回家，大把大把地花钱，妻子小彭起了疑心（现在回忆起来，小彭有点不好意思）。一天夜里，她发现刚躺下的丈夫听到外边几声“野猫”叫，披上衣服就走了。她不放心，悄悄跟在后面。天黑路不平，摔倒了她也不敢吭声。她看见丈夫走进一间小屋，急忙去扒门缝朝里看。原来，丈夫和小A小B正在分析一个新案情。她脸上顿时火辣辣的，匆匆赶回家，给丈夫下了一碗热腾腾的鸡蛋面……

张国军经过半年的努力，在管区的各个角落发展了20多个“红色耳目”，20多个“灰色耳目”，初步形成了一个天罗地网。只要他的管区出一丁点事，他都能了如指掌。

清晨，法库县唯一的一辆日本原装、价值8000多元的雅玛哈摩托车停在县医院门口，不到10分钟就无影无踪。

张国军接到报案，火速赶到现场。他分析，这是熟悉情况的本地人作的案，因此，决定启用“耳目”。

傍晚，他接到“耳目”小C的电话，得知有一个身高1米7左右、卷发大眼睛的小伙子，曾到锁店配雅玛哈摩托车钥匙。他马上又分别去询问其他“耳目”。小B一听他描述盗贼形象，马上一口咬定，准是王贵华，没错。

王贵华是土产公司工人，曾因盗窃被判过7年刑。张国军迅速赶到王家，扒窗一看，果然有一辆蓝色摩托车用破棉被掩盖着。人证物证俱在，王贵华就擒。

不久，县委大院失盗，外地来法库县办事的三轮小车里的录音机不翼而飞，严重损害了本地的声誉。县委书记火了，限令刑警队一个月内破案。两个月过去了，一点线索还没有找到。

张国军听说了此事，请求参战。他启用了全部“耳目”，不到10天，就得知某街道的一个先进团员、文质彬彬的张哲，曾找人用三台小录音机换过电视。他马上前去侦察，抓住了那个披着“先进团员”外衣的惯窃。

有了“耳目”，熟悉情况，再加上摸到了窍门，张国军破案越来越神。有一次，一位80多岁的老太太，来县里打官司。一下长途汽车，老太太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原来，她借了210元，准备交诉讼费，不料在车上被掏得一干二净。

张国军凑上去问：“大娘，能不能告诉我，你在车上前后左右人的模样？”老太太边抹泪边说：“前边是个妇女，没看清脸，后边是个小伙子，中等个头，长瓜脸，短头发，披绿大衣。”“脸上有啥特征？”“左眼下好像有个痣。”

张国军一拍脑门，张强！他让老太太等一会儿，便急忙奔客运站，看见张强披着军大衣正准备上班车。他一个箭步上去，把手搭在张强的肩膀上。张强回头看是张国军，头一耷拉，全招供了。

从这以后，张国军出名了。只要在他的管区，大到杀人放火，小到偷鸡偷鸭，没有破不了的案。1990年，他个人破案112起，创造了铁岭市警察破案的纪录。

1991年，他又发展了几十名新“耳目”，同时研究出一套管理“耳目”的办法。他为每个“耳目”建立档案，建立了考核、奖惩制度，并让他们互相监督，形成社会治安良性循环网。他不仅利用“耳目”，而且帮助“耳目”弃旧从新。在他的管理下，95％的“耳目”再也没犯前科，50％的“耳目”成了治安积极分子。这真是了不起的变化！

从去年至今，张国军的管区内“西线无战事”。仅发生两起案子，都是外来人干的。本区无案可破，张国军闲得无聊，不得不把手伸向别人的管区，仍创造了破案150起的新纪录，其中80％是利用“耳目”破案的。当然，为“耳目”们开的“秘密表彰会”，全是工资不高的张国军自己掏腰包。

张国军从“处理品”一下成了“宝贝”。公安局的领导都心疼他，谁调也不放，同时为他请立了三等功。

妻子小彭更心疼他了。她不仅把家务活全包下，晚上经常为他烫脚，还不住地请求丈夫：假若闲暇时，能否一起上街溜达溜达。

人民也乐了，都说多亏了他，每日不用再提心吊胆。如今管区内很少因为报案来找他，而是谁家订亲了，谁家结婚了，请他去当证婚人……

那天晚上，我正在县委招待所采访张国军，两人攀谈着，突然，门缝里爬出一张小纸条。

张国军轻轻展开纸条，我探头一看，上面歪歪斜斜写着几个字：他住宿时无身份证，请注意。我突然想起大前天，我来法库采访忘了带身份证，是老熟人县委副书记介绍我住下的。没想到，张国军的“耳目”把我盯上了。我不由说：“张国军你真厉害！”张国军笑着说：“没办法，都是逼出来的呵。兔子急了都会咬，何况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