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满希望的工程
1992-08-24陆康勤
陆康勤
希望是几尽绝望的生命的呼喊,
希望是美丽的梦;
希望是人间崇高的爱;追踪“希望工程”3年来的足迹,你或许也会得出这样的结论。
大别山深处,一个为挣学费去砍柴的孩子,不幸落入狼口;一个贫困的流浪儿冻死时手中紧攥着一本语文书,犹如安徒生笔下卖火柴的女孩死后仍握着一把燃尽了的火柴……
河北桃木疙瘩村,一个老师只对着两个学生讲课,其余的学生因贫困失学了。这个古怪地不以桃花而以桃木疙瘩命名的村落中最高学历者是两个三年级小学生,该村距北京仅180公里,而此时电脑已走进一些北京人的家庭。
这绝非极端的例子。据国家统计局保守的统计,我国每年因贫困失学者100万(不包括因其他原因失学者),6~14岁失学者有3000万,占同龄人的19%还多。中国是一个人口大国,中国也是一个文盲大国,全世界每4个文盲中,就有1个中国人。
1991年2月,中国青年政治学院119名师生在全国113个贫困县考察,这些生活在城里的人耳闻目睹了令他们难以置信的事实:
大别山深处,李先念曾转战过的将军村。一位校长指着一个疯疯癫癫的老妇人对中国青年政治学院的师生说:“这老婆子命苦啊,40多岁才生个儿,男人死得早。那年秋天,10岁的孩子为了挣学费,瞒着他妈独自到深山里打柴。天黑了,还没回来。村长担心孩子被狼吃了,带着全村人满山去找,最后在一摊血迹中找到孩子的几根骨头和一只血肉模糊的小手。老妇人扔下火把,撕心裂肺地哭喊:‘我的儿啊我的儿……便昏了过去。”
在太湖县台云乡,村长带着师生去看一位失去了父母和弟弟,孤身一人四处要饭的失学儿童叶方和。推开他家屋门,空无一人。村长吆喝围观的孩子去找。好一会儿有个小孩跑来说:“方和哥在菜地里睡着了,我怎么拉,他也不起来。”村长他们急急地赶到菜地里,12岁的小方和已四肢冰凉地蜷缩在油菜地里,一只要饭的碗扣在他头上,手里还紧攥着一本小学二年级语文书。人们想从他手里抽那本书,可怎么抽也抽不动。这情景使人联想到安徒生笔下的“卖火柴的女孩”临死时手里攥着烧过了的火柴,这本书抑或就是小方和生命中最后的希望。
上学——这是因贫困而失学的孩子几尽绝望的生命的呼喊。
上学——这是改变他们命运的美丽的梦,但贫困无情地吞噬着他们的梦。
一个教师走几十里山路,去动员流失学生走回教室,面对“无可奈何花落去”的凋零,她大哭不已,她能感动上帝吗?
最先承担起扼制贫困地区学生流失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们的老师。
湖北省罗田县落梅河乡的教师,每年开学前都要走门串户地去动员失学生上学。那年2月,教师赵建成在寒风中走了30多里山路,敲开了学生汪杏春的家门。汪父开门时呆住了,门外的赵老师外衣透湿,帽檐上渗出的汗珠结成冰,寒风中抖着身子哆嗦着说:“就一句话,让孩子去不?”汪父哽住了,半晌,突然说:“去,要去,讨米也让他去。”
教师张碧云走访学生江峰家时,看见江父患病在床上呻吟,江母在煮野菜。见到老师,江峰拿出皱巴巴的作业本,泪汪汪地说:“老师,寒假作业我做了3遍,可……可没法再上学,交给老师改了。”张碧云接过作业本,心潮起伏。她苦苦求江父母开恩,让孩子上学。但磨了几个小时,江父母还是不答应。她急了,说:“峰峰在班上是数学尖子,不读书可惜啊……”说着,她大哭不已。哭得江峰可怜巴巴地望着老师,“老师,我家穷,别难为我爸了,作业您帮我改改就行了。”张碧云一把搂过小江峰,哽咽着说:“峰峰,别难过,没学费我出,没吃的我给,跟我上学去,好吗?”
面对这样的教师,这样的情景,天地亦为之动容。
大别山区桐山乡有一名叫胡忠的3年级学生,父亲在城里拉人力车被汽车轧死了。那年暑假,他天天去打柴。开学时,他背了一包卖柴换得的硬币来交书杂费,可数来数去,还差8角9分钱,他怕学校不让他上学,哇的一声哭起来。老师也哭了,一把拉住小胡忠的手,“你来上学就是,别的什么也别管。”
在贫困地区,教师常常不能如期领到工资,但他们又常常地为支持因贫困失学的儿童上学而垫付书杂费等。湖北罗田县落梅河乡的教师几年来为学生垫付了8万元,占他们收入的一半。其中一位叫朱冬明的教师工作8年,收入8000元,为学生垫付了近6000元。四川一位教师在一年春节来临前给上级写信反映:要过年了,可我们已有三个月没领到工资了,但我们几乎每个人又都为学生垫付了200元。200元还不够城里一些“大款”逛趟舞厅的钱,但对年人均收入200元的贫困地区来说,200元就是一年的饭啊。
都说,教师好似蜡烛。贫困地区的教师是一根蜡烛两头点,他们自身既要面对物质的窘困;同时又为良知和责任驱使,为找回大量的失学生,超限度地支付着物质和非物质的支出。最令他们痛心的是,在还没有看到“桃李满天下”的气象时,却目睹了“无可奈何花落去”的凋零。
共青团首介“希望工程”,神州涌动爱潮,中共中央6位政治局常委纷纷解囊,一位为中国改革奔走南方的德高望重的老共产党员为“希望工程”捐款3000元。
国家《义务教育法》第四条规定:国家、社会、学校和家庭依法保障适龄儿童、少年接受义务教育的权利。
在贫困地区:
——家庭,因贫困而无法支持孩子上学,
———学校,教师的奉献也达到了极限,
———国家,1977年至1987年教育经费的年均增长为16.9%,高于同期国民收入年增长14%和财政支出年增长11.3%的幅度。我国还是一个经济不发达的国家,国家对于贫困地区的教育投入也尽其所能了。
——那么,社会在教育方面能做些什么呢?
多少年了,中国的社会功能仿佛在沉睡。人们习惯了政府管经济、办工厂;政府管卫生、办医院;政府管文化、养文艺团体;政府办教育、办学校。总之,政府包办一切,人民政府背着太沉重的包袱。
1989年春,当中国青少年发展基金会成立时,几名干部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青少年的教育事业。一场广泛的考察、缜密的研究后,“希望工程”出台了。
希望工程——旨在集社会之力,动员民间团体和人民公众的财力之源,支持贫困地区教育,为政府排忧,为社会解难的社会公益工程。
在人民日报、中国青年报上出现了这样的广告:
……一名品学兼优的12岁的女孩卿远香,她失学了,她在最后一次期末考试时,答完考卷,考卷末尾,她含泪写上了四个字“我想上学”。在大巴山区有个小姑娘叫王翠华,父母让她退学,她哭着不依,母亲说:“又要读书、又要吃饭,哪有钱啊!”小翠华跪在妈妈面前哭着说:“只要让我上学,我以后不吃午饭了。”此后,每天中午小翠华都独自躲在校后的山坡上,饿着肚子望着天空出神,每天中午对她来说都显得格外漫长……
一石激起千层浪,“希望工程”唤起了中国人的良知和责任。在“希望工程”宣布建立一周后,就收到1.8万元人民币的捐款。在80年代的最后一个月,共青团十二届二中全会上,所有的与会者都为“希望工程”捐款。
在边城图们市的邮电局,营业员接过一张汇款单,收款人——“中国青少年发展基金会”映入营业员眼帘,她又把眼光扫向汇款附言:“基金会的同志,钱不多,但这是连队全体官兵的心,愿所有的孩子都拥有美好和幸福的明天。”俄顷,女营业员被感动得站了起来,向汇款的青年军官深深地鞠一躬:“同志,先让我代表那些小孩谢谢你们!”
今年6月,一位盲人马卫东,凭着一根木棍和一颗爱心,换乘三次车,从北京的香山赶到东城的中国青少年发展基金会。他的行动感动了在现场捐款的许多同志。
同龄人的命运牵动着同龄人的心,1990年4月,“希望工程”推出“城乡小伙伴手拉手救助贫困地区失学少年”的活动,全国数百万少年儿童参加了此活动,1200个城市与贫困地区小学结为联谊伙伴。
1991年,“希望工程”收到捐款1000多万元;
1992年,截止到8月底,“希望工程”收到捐款4000多万元。
这是一个以几何级数增长的数额。
“希望工程”得到了中国最高领导层的关心和支持。
中共中央的6位政治局常委都为“希望工程”捐款;
共和国主席杨尚昆为“希望工程”捐款500元,并于今年“六·一”前夕在中央电视台就“希望工程”发表讲话;
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长万里在接受了台湾龙祥影业公司董事长王应祥请他转交“希望工程”的4万美元后,两次打电话询问此款落实的情况;
已故全国政协主席李先念最先为“希望工程”题词;邓颖超同志在弥留之际,委托工作人员给“希望工程”送来了1000元;
徐向前元帅在逝世前不久为“希望工程”留下绝笔——“金寨县希望小学”;
陈云的夫人于若木向“希望工程”捐款2000元;
令“希望工程”处的工作人员最难忘的是,今年6月的一天,两位军人来到他们的办公地点,送来3000元。问捐款者姓名,答曰,“捐款人不让透露。”填写捐款证书时,军人说:“就写‘一位老共产党员吧。”军人出门后,工作人员悄悄跟了出去,见他们走出胡同口又拐出一段路才上了停在那儿的小车。工作人员记下车号,后悄悄地从有关部门证实,这位捐款人就是80多高龄仍为中国的改革而奔走大江南北的老共产党人。
海外回响希望之声,凌峰翻车大山中,却感慨流失的学生是古老黄河流失的泥沙,每一块泥沙都可能长出参天大树。
今年4月,中国青少年发展基金会推出“希望工程——百万爱心活动”,在海外亦产生强烈反响。
4月,香港富进戴投资有限公司董事长郭兆明先生代表该公司捐款10万元港币;香港鹏利控股有限公司要求资助建2所“希望小学”,随后汇款40万元人民币。
5月,台湾星钻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许俊文先生捐款20万元外汇人民币。
6月,台湾信谊基金会同仁捐助8010美元,香港国际文教基金会会长南怀谨先生捐款50万美元,台湾艺人凤飞飞女士捐款60万元人民币。
今年,香港演艺界、明报、商业电台、工联、教联在香港设点为“希望工程”集资达3000万元港币;澳门青商会、教联会为“希望工程”集资达800万元港币。
台湾著名的节目主持人凌峰先生首倡“希望工程”全国巡回义演于1991年10月25日在山东济南拉开帷幕,至今已义演40余场,募捐人民币250万元,建希望小学8所。
这是凌峰在兰州主持义演时的情景:
……伴着“三百六十五里路”的歌声,凌峰从观众中走上舞台。一曲歌毕,凌峰对大家讲了个故事;在甘肃康乐县有个小姑娘叫马阿西叶,今年才8岁,为挣够每学期20元的学费,她每天到砖窑去背砖,而她背一千块砖才挣8角5分钱,小姑娘瘦弱的身躯将被沉重的砖压垮了……这时,凌峰走到台前告诉大家,马阿西叶已来到晚会现场,经过“希望工程”资助,她不用再背砖挣学费了。顷刻场上滚过雷鸣般的掌声。
凌峰接着又介绍了新疆伊宁市的杨绍清女士,她一次就为“希望工程”捐款1万元,而她本人却已身患绝症……伴着凌峰的话音,场上出现了欷歔的泣声。
去年在由山东平邑到莒县为一所希望小学剪彩的山路上,凌峰和怀有4个月身孕的凌太太乘坐的小车翻了,幸而都未受大伤。从车中爬出的凌峰,带着伤对随后赶上的摄影记者说:看来在“希望工程”的路上充满艰难险阻;如果人生需要牺牲的话,我将选择这样的牺牲方式。
在目睹了贫困地区学生流失和全国救助流失生的情景后,凌峰动情地说:“流失的孩子就像古老黄河流失的泥沙,是黄土地上流失的希望,每一块泥沙都可能长出参天大树。”
为了每一块泥沙都长出参天大树,这是投入“希望工程”的每一个炎黄子孙的共同心愿。
“希望工程”不仅为救助失学生带来了希望,也为共青团工作的发展带来启示和希望,这抑或可称为“希望工程”之外的希望。
“希望工程”是共青团首倡、全民参与、兴学办教的一件实事。当“希望工程”发展至今时,人们开始从理论上总结这一活动的意义:运用民间力量,建设社会保障体系,共青团找到了参与社会发展,符合团组织特征,发挥团组织能量的一条新路子。显然,“希望工程”所以迅猛发展,其生命的源源之力,在于社会民众的支持;其生命的发展后劲,在于共青团成功地探索了参与社会发展的又一新路子。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标准,今天看来这是极浅显的真理。社会是检验共青团工作的答案,承认这一点有时略带点痛苦。这几年,共青团在主观上努力为社会和青少年办实事,而10多年来像“希望工程”那样在社会上产生巨大反响、收到良好效益的实事毕竟屈指能数。因此,再思量团中央第一书记宋德福同志反复强调的团内要反对不正之风,更要反不实之风,更掂出了这话的分量和深意。
共青团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由于年龄要求团干部任期短、流动快,这既给共青团带来了活力,也给一些团干部产生了错觉,导致了短期行为。有记者问中国青少年发展基金会秘书长徐永光:“‘希望工程何日可告成功与圆满结束?”徐永光回答:“它的成功与结束之日将在21世纪的某一天,在中国再没有一位因贫困失学的儿童之时。”这长远的目标,使“希望工程”有了明确的任务和长期的计划。
——参与社会发展,为社会和青少年兴办实事,克服短期行为。“希望工程”为改革中的共青团和共青团的改革与发展,带来了并非全新的、但却是富有实际意义的启示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