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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2-01-01田永昌

青年文摘·上半月 1992年12期
关键词:炸药包独轮车目光

田永昌

现在回想起来,儿时知道的第一个字是盼。这个盼字不是老师在课堂里把着手教的,而是最早从父母亲的脸上,眼神里懂得的。

烽火连三月,父亲推起独轮车送军粮去了,一去数十天。于是,每夜,暗淡的油灯下,母亲边挑着欲熄还燃的灯芯,边谛听着院子外传来的任何声响,那是母亲盼着院外忽然响起吱吱扭扭的独轮车声,盼着父亲一路平安的转来。

我还记得,母亲生我一个妹妹时难产,星夜,踩着泥泞的乡村小路,父亲和乡亲们用床板抬着昏迷的母亲到了县城医院,当手术室的门关死后,父亲便抱着我,盼着母亲顺利而又平安地渡过难产关。

春天里的播种,秋风中的收获。我从父辈们那扶犁时的动作和挥镰时的目光里,懂得了一个农民对土地的盼。怀抱中的昵宠,巴掌下的斥责,我从母亲搂抱我时的体温里和打我巴掌时的疼痛里,懂得了一个母亲对孩子的盼。

假如没有这么了盼,世界该是多么的寂寞,人生该是缺少多少色彩。我真佩服我们的老祖宗,就这么地把目和分并拢在了一起,目光分开了,就剩下了盼。

盼是温馨而又甜蜜的。记得那是我刚刚迈进初恋的季节,又恰好在一个小岛上任职。这是一个远离大陆的只有0.4平方公里的小岛。半个月从远方驶来一艘送粮菜送水以及送信报的补给船,当补给船要来的这天,大家早就伫立在礁边,好像那颠颠簸簸的补给船不是驶来的,而是我们的目光盼来牵来的。有次刮台风,补给船不能来了,本应该收到的那写满了爱的信笺无法收到了,我和我的战士,其实全部加起来也只有6名,夜里便各自趴在床上写信,尽管没有收到信,尽管他们写信的对象和内容与我不同,但都盼着有一天补给船来了后,来个一手收信一手邮信。正是在这盼中,战士们无私而又壮丽地为蓝色的海疆奉献了青春。

盼也是痛苦和辛酸的。“文化大革命”开始时,我才23岁,是部队专业创作组里最年轻的创作员,被批判了不算,尔后又被下放到崇明岛上的海军农场劳动改造。干活倒不怕,出生于农民家庭,从小也放过牛干过活。受不了的是农场的战士们投给我的异样目光。我天天在痛苦和泪水中盼。有一天,劳动完后,我溜到江边,望着滚滚的江水,我喊道:“我有什么罪?”我盼望着我原来单位的领导来看看我,听我说说,那怕骂我打我,只是别把我这个才23岁热爱生活热爱人生的战士,抛在这么个充满了异样目光的环境里。盼是失望的。后来,我才知道,开始把我们做为“黑线人物”抛出去的领导,后来,他们自己也被当做“叛徒”、“走资派”抛出来了。他和我一样,也在盼了。也正是这样的盼,才使我们的思想更加成熟。

其实,人生就是一个盼。盼就是追求,就是奋斗。

我听说过这样一个故事,是一位当年参加过解放上海的老同志闪着晶莹的泪花讲的。他说,经过浴血奋战,大上海的守敌已溃散,就在部队胜利地向市区挺进时,突然从碉堡里喷吐出的弹雨阻塞了前进的通道。“一定要炸掉它!”上去的牺牲了!再上去,又倒下了!在已经剩下的为数不多的战斗员中,连伤病员都呼喊着要上去,唯有他,年龄18岁,参军才一年而又屡建战功的小战士闷声不响。“怎么?怕死了?”“不!”他那被硝烟熏黑了的脸刷的滚下了泪珠。双手紧紧地抱起炸药包,进出了一句话:“我盼着看看大上海,我要活!”说完,抱着炸药包便冲上去了。当然,他倒下了,他盼着看看大上海,就在他盼到这一天时,却没有盼到。这位年轻的战士在用自己鲜血染红的土地上,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我还到过这么一个地方,是福建沿海的一个小渔村。奇怪的是这个村子里的许多40岁出头的人,不管男不管女,名字都叫盼盼,张盼盼,王盼盼,洪盼盼……。我刚开始听到他们的名字,差点笑出声来,简直就是个盼盼村。后来,我才知道,这些叫盼盼的人,当年有的刚生下来,有的还在娘肚子里,他们的父亲就被强制去了海峡那边。于是,海峡这边的这个小小的渔村里便有了这么多的盼盼。“文革”时,一律改名,不准叫盼盼。据说,有的人表面上改了,私下里仍叫盼盼。虽然,我好多年不到那儿去,不知道那儿的情况了,但我可以想象得出,随着海峡两岸的交往,现在,盼盼村里的盼盼们是盼到他们的亲人,盼到了团圆了。

当然,盼字留给我的以及别人的并不只是这些。世界很大,人生有限。围绕着一个盼字,不管是谁,都可以引起无限的或美好或辛酸甚至是追悔莫及的回忆,写出一篇足可以催人泪下的文章。正是有了这个盼字,才有了我们这片灿烂的星空下光怪陆离的大千世界。

冬天盼春天,今年盼来年。盼是永远没有完的啊!

(田陇摘自《羊城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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