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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住文化”咏叹调

1991-09-27霍钢

中国青年 1991年4期
关键词:单元楼大杂院厕所

霍钢

现如今,北京城里的老百姓越来越多地搬进了楼房。从大杂院的嘈杂中摆脱出来,这份喜悦那是没的说。

吃穿住行是人类生存的一个文化系统,而居住的格局格调以及居住形式带给人们的生活、心理甚至观念形态上的变化是一种文化现象,牵扯到社会学、心理学、伦理学、行为科学、人文科学,很复杂,很深奥,也带来很多矛盾。从大杂院到单元楼,实际上标志着居住文化水平的提高。然而,新的矛盾又会冒出来。

居住大杂院,似乎没有个人和一个小家庭的隐私:你早点买回的是油条还是油饼;中午在公用水管洗的是茄子还是西红柿;你哪年哪月抱回来一台什么牌号的彩电;你们家来了什么客,是男是女,几点离开的;你们小夫妻一个月吵几次嘴;甚至新婚蜜月每天早起是谁倒尿盆儿……都不得不暴露在人家的眼皮子底下,成为街头巷尾走门串户时闲磨牙的材料。

住进了单元楼房里,这些就都改变了。没有人时刻窥视你生活中的一切了。房门一关,各领风骚。张姑娘在原先住大杂院时谈的恋爱结的婚,随着父亲分了单元房住上了独居,小夫妻俩情感上的裂痕由于没人监视着也就公开化了。交朋友那时,寒冬腊月逛不了公园,只得往家带。没办法,先是在众邻居面前招摇亮相,让人品头论足了一番。赶上父母不在家时,还不敢往家里带,生怕邻居们胡编派。就这样在接触次数不多,了解并不全面的情况下,确定了关系。其实在那时张姑娘就看出他许多不招自己待见的习性,可要跟他吹了吧,还怕邻居们议论。搞对象哪能保一次成功呢,但换上两人三人的,邻居们保证说你作风不正派。就是碍于被街坊四邻议论见笑,怕惹麻烦,才将就的。如今进了单元楼,关窗闭户,两口子打个你死我活闹离婚,谁个管得着!

住进单元房里,张姑娘最得意的是得到一种人格不受侵犯的安全感。房门一关,自然就是一个不受冒犯的独立领地,即使邻居朋友来串门,也要先敲门。这就是一种尊重。主人呢可以悄悄地先从窥镜中看一看,愿意让你进来就开门请,不愿意的话不理不睬装不在家,让你敲门的也明白这是人家的家,想推门而入是不行的。过去住大杂院,平时大白天的你能总把门给锁上?那邻居又不定猜你什么或议论你太格色!碰到那不自觉的邻居一推门一抬脚就进你们家:“晚末晌吃什么呀?”把你家饭桌拿眼扫上几遍,使你心中不是滋味。要不,晚上人家省了开电视,到你家蹭着看:“我们家大小子约人来搓‘麻呢,我上你们这坐坐!”冬天,把自家的火封上为省煤,到你们家取暖。且不说电和煤,就他往你家一坐,你就得陪说话陪笑脸,搭上宝贵的时间,不管有什么不方便,不管心中多不乐意。住大杂院嘛,邻里间似乎熟得不行,似乎就缺少了必要的礼貌和尊重。于是,觉着活得挺紧张,挺有压力,不轻松,不舒展。

小学生上学,是按地段分配的。大杂院里如有年龄相同的就可能分在同一学校同一年级同一班。一天放学没一块儿回来,哪家孩子被老师留下单独训话,就会被全院众人皆知,这家的家长就会尴尬一晚。哪家的孩子晚上被家人打了骂了,第二天就会传遍全班,孩子就可能一天被同学耻笑。“家丑不可外扬”,而在院里的众人面前却无法掩饰,扬也得扬,不扬也得扬。久而久之就减少了人们的羞耻感、难堪感,增强了某种野蛮、无所谓、无所顾忌、无所收敛的心理。

张家的孩子早饭吃的是昨晚的剩面条汤和烤馒头片,而李家的孩子吃的是“三明治”加牛奶“高乐高”;王家的孩子三天两头有新衣服换,刘家的孩子一身衣服穿一季;星期天,赵家孩子去逛动物园,而陈家孩子去的是游乐园……这一切的一切都有连锁反应,对家长、孩子的心理都会产生不良影响,有条件的攀比之风日盛,无条件的自卑心理加重。这种生活条件助长某些不良习气的产生。

住进单元房,人们增强了自我意识,人格被强化。真正独立了门户,一家一个门牌号码,像归属个人的电话号码似的。别小瞧这一小小的号码,那是你这门户的代名词,表明你被社会承认的某种独立的“领地”,是对一个“人”的塑造和尊重,似乎体现一个人的存在意义或日价值和心灵的满足感。听说过给某大院的某人写信时,抬头为“×街×胡同×号里院南屋×××收”吗?大杂院一个门牌号码是被住此院的几户甚至十几户共同拥有的,你只是这个门牌下所属的大家庭中一个姓氏的一员而已;你缺乏一个完整的“自我”!

从大杂院到单元楼房的过渡,在某种意义上说,是向更文明化进步。

就说卫生习惯吧。住单元房,谁都愿意把自己的居室布置得漂亮些,艺术些。因为有这个条件。地面每天擦几遍,清爽、干净、纤尘不染。住大杂院就不易保持这种清洁。一天多少次到院里打水倒水,上厕所,两脚灰尘,你的地面还擦得过来吗,凑和吧!铺地板革、地板砖、地毯的家庭,绝大多数是住单元房的。因为具备保持这种优雅环境的气氛和条件,生活的档次就提高了一层,人的心绪也好上一层,养成的文明习惯也就多一些。

人的生活中,厕所是重要的。住单元房的,厕所归你一家所用,你想什么时候用,用多长时间,和家人好商量。住大杂院就少了这个方便。院中有厕所的,一般就一个位置,使用的时间长了,赶上便秘,人家又在外催你,他急你也急。赶上跑肚,厕所又被占着,你就委屈吧!现在多数住大杂院的院中没有厕所,要到街上的公厕。夏天臭气熏天,冬天寒冷无比,你不得忍着?公厕里一溜数个便坑,互不隔挡,人人丑态毕露,还有什么文明可言?

住单元楼的人如果去住单元房的人家做客,以己度人,懂得人家心理,尽可能不使用人家的厕所,免得给人家添恶心。当客人走后,狠命地清洗消毒自己房中的厕所,是大有人在的。有一个进惯了公厕的人到住单元房的朋友家做客,在人家厕所里大便,还抽支烟,便后又冲不彻底。告辞后,人家开了大门放厕所里的烟气,一致说此人太缺乏修养,表示以后不欢迎该人。这就是文明程度的差异,说到底也是居住文化上的差异。

再说穿衣吧。夏天时,住在自己的单元房里,一家人可以穿得简单、随便,不必过于掩饰。这对外人没有任何影响,不存在尊重自己和他人的问题,因为是在自己的封闭小天地。住大杂院就大不一样了。大家都在院中乘凉,或者是穿戴整齐捂汗包,或者不苦着自己,就显得欠文明,天热,有什么办法?院里的大姑娘穿个背心花裤衩,横穿院子在众目下打水倒水,或与光着脊背穿个短裤头的小伙子一起坐着聊天,说笑话,打扑克者,在夏天的每个大杂院里都可见到。环境和闷热的天气迫使你讲究不了许多了,人的羞耻感在此时就要低标准而视了。在众人面前就少了许多自尊意识,文明意识。

单元楼居一家一个封闭的小天地,一个“鸽子窝”。大门一关,隔阂了旧日人际间的邻里交往。人情开始淡漠,“老死不相往来”的情景出现了。这种现代城市生活的都市病,使社会心理发生着变化。人们每日忙忙碌碌、早出晚归,邻里间不着面,偶尔楼道里擦肩而过,也不知是住户,还是串门的外人。如果有的居委会承担下收纳住户的房水电费、清洁费,那这一座楼里的住户就更缺少了互相接触的机会,更不用说互相关心一下了。家中有事,宁愿向远住的朋友亲戚求援,也不去麻烦并不熟悉的邻居。旧谚:“远亲不如近邻”,这句话快成出土文物了。

一座高楼的9层,住着一对年轻的夫妻,妻子怀胎即将临盆,凌晨2点忽然破红破水胎动异常。丈夫急得下楼到居委会打公用电话。居委会三道铁将军把门,他捡了块砖头想打碎玻璃进屋,可惜,窗户安着铁栅栏。他又跑到马路上,夜间拉货的大卡车呼啸而过根本不理睬他的手势。他急了,横上条心打算再有车来就躺在路中心截车。死的心都有了,却十几分钟不见车开来。放心不下妻子,跑回9层楼上的家里,妻子已经大汗淋漓,宫缩的疼痛使之目不忍睹。丈夫慌得脑中一片空白,全然没有求邻居帮一下忙的概念。他又跑到楼下,幸而遇见一个起早到农村趸蔬菜的小贩,帮他把妻子搀下楼来,扶上平板三轮车送往医院……

其实,就在他们的对门那家,半年前就安装了电话;楼里还有某单位开班车的司机,“考斯特”面包车就停在楼下;而且楼里的许多住户家中有三轮车锁在楼下。那个年轻的丈夫因为平常根本不与邻居交往,这些应急的便利,他全然不晓。

许多人搬进单元楼了,却又怀念大杂院;许多人仍居住在大杂院,又无时不向往搬进大厦高楼。和谐与不和谐,理想与矛盾,人们就这样创造着咀嚼着品味着自己的“居住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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