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体与灵魂》

师　初

纪伯伦《流浪者》中有一则题为《肉体与灵魂》的对话：

一个男子和一个女人坐在开向春天的窗子旁边。他们紧紧地挨在一起。女人说道，“我爱你。你生得漂亮，家境富裕，始终衣冠楚楚。”

男子说道，“我爱你。你是一种美丽的思想，一件超脱得难以掌握的事物，是我梦幻中的一支歌曲。”

但那女人愤愤地转过身去，说道，“先生，请你现在就离开我吧。我不是一种思想，我不是经过你的梦境的一件事物。我是个女人。我愿望你指望我成为一个妻子，一个未来子女的母亲。”

于是他们分手了。

那男子在心里说道，“瞧这另一梦如今竟化成一片雾气了。”

这女人说道，“唉，他竟把我看成是一片雾气一个梦了。这是个什么男子汉呀？”

我想，这里讨论的是两种爱吧。若强为之名，则可谓一为恋，一为爱。恋者，乃是春情萌发时的感情，幻想，理想，冲动，一切精神性的气质、情感，即梦幻中的歌曲是也。而爱，则是感情的凝淀。柴米油盐，现实矛盾，作为丈夫和作为妻子所必须面对的一切，既非雾，亦非梦，清清楚楚。故恋是为灵魂插上翅膀的，比翼翱翔于幻想之境，你依然是你，我依然是我。爱却是不断做着团泥巴的游戏，直到你不是你，我不是我，我中有你，你中有我，化作扯不清断不开的一团。无论一片雾气一个梦，都是短暂的，飘渺的；而女人，妻子，母亲，却是实实在在的，永远的。前者可喻为火，燃烧之后升华为“无”，后者则沉实重浊如泥土，甜酸苦辣，恩恩怨怨，永远是“有”。

恋人总是深情地唱着梦幻中的歌曲，夫妻总是情愿或不情愿地做着团泥巴的游戏。不过，既然灵魂与肉体不能分离，恋与爱便也总是化身为二，又合而为一。

但无论如何，春天的窗子边是不会寂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