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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通向宇宙

1990-08-28马京生

中国青年 1990年8期
关键词:车队厂房卫星

马京生

他们每一个人都说自己是一个小小的音符,而恰恰是这一个个小小的音符奏响了中华民族雄壮的交响乐。

——题记

90年代的一个春夜,当我驱车来到大凉山腹地月亮城那神秘的绿色峡谷,一轮又圆又大的月亮从山顶上跳了出来,给通往发射架的公路上铺上一层银霜。

汽车在公路上疾驰。村庄静悄悄地睡着,山谷静谧而安详。10年前,也是一个月光闪烁的夜晚,也是在这月亮城的绿色峡谷里,一颗燃烧的陨石从天而降,村民们在这天外来客之前点燃香火,合掌乞求上苍保佑——保佑刀耕火种的丰收。

然而,历史的车轮仅仅向前滚动了10年,同在这条绿色峡谷里,中国将用自己的运载火箭发射来自大洋彼岸美国制造的“亚洲一号”卫星,这怎不叫人感慨良多,心情振奋呢?

敢问路在何方

航天发射是个庞大的系统工程,需要各行各业的协同配合。每一个环节出了问题,都是不堪设想的。“亚洲一号”卫星于1990年2月12日入境,美方特别说明在西昌装卸卫星和地面支持设备,必须要用IK—2010大型升降平台车,仅仅是这辆平台车从首都机场运往西昌机场,就需要国防科工委、民航、铁道部、交通部、公安部、总后军交部、四川省等大大小小几十家单位的通力合作,才能完成运输任务。

按惯例这样大型超宽的平台车从北京到成都的铁路运输要用两三个月,因为平台车无法通过成昆线一个接一个的隧道。然而从此事提出到2月6日中美双方在西昌卫星发射中心举行的发射“亚洲一号”技术评审,仅仅相距26天。涉外运输领导小组召开紧急会议,决定两步运送:先由铁路从北京运到成都,再由公路从成都运至西昌。

1月16日晚,汽笛一声长鸣,运送升降平台的火车从北京开出,一路单机牵引,北京、郑州、成都各铁路局全力以赴,密切协同。此时正值春运大忙季节,一路上所有相遇的火车都给它让路,使平台车仅用7天就安全地运到成都。

公路运输难度更大。从成都到西昌的公路,路窄,弯急,坡陡,还要穿过泥巴山、菩萨岗两座海拔2500米的雪山和天险葫芦崖。

那是1月24日夜晚,在成都车站集合的平台车车队就要出发了。车队总指挥、国防科工委后勤部袁广泉上校吹响了集合哨。“面向我成三列横队!”响亮的口令下,来自6个大单位的30名同志,整整齐齐地排成横队。不管是穿绿军装的,穿白色公安服的,还是穿着牛仔裤的地方司机,顷刻之间都变成了训练有素的一个“兵”。为国争光,为民族效力,共同的使命使几天前互不相识的他们顷刻组成坚强的集体。

这支刚组建的队伍,驾驶着开道警车、清道车、指挥车、平台拖车、吊车等8辆汽车,号称“军警民混编车队”,

行进在险峻的巴山蜀水之间。

经过一夜的行军,车队来到泥巴山下。正值冬季,泥巴山上冰封雪裹。山脚下大木牌上醒目地写着:“没有防滑链不准上山。”

道路维护车队通过对讲机传来好消息:“今天是艳阳天,山上路面的冰溶化了。”

山下,荥经县武装部为车队准备了丰盛的午餐。而车队指挥组决定:“趁中午天气好,立即爬山。”车队的成员没有吃一口饭,甚至连一句道谢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就匆匆上路了。一路上有这么多人关心他们,帮助他们,他们充满了必胜的信心。

翻过白雪皑皑的泥巴山,出现在车队面前的是大渡河畔的葫芦崖。这是此行最艰难的一段路。路的右边是半弧形的峭壁,左边是笔直的深渊,深渊下大渡河水奔流而下。路是从悬崖凿进去的,路面仅有2.9米宽。又宽又大的平板拖车再放上大型平台车,即使紧贴悬崖陡壁而过,左边的车轮满打满算离深渊也只剩一个拳头的宽度了。

说实在的,大家的心中十分紧张。“蜀道难,难于上青天”,果真名不虚传啊。几天前,随这辆平板拖车一起从昆明来执行运输任务的一辆辅助车翻在沟里,人伤车毁。要是这一回出了事,那可是责任重大呵。

这时候,车队的30双眼睛一齐盯在总指挥袁广泉身上。袁广泉深知肩上的重任,平台车能否安全按时运到,关系到能否准时无误地发射卫星啊。他想,这次运输任务有近百个单位,近千名保障人员放弃了假日休息,顶风冒雨昼夜奋战在铁路、公路线上,抢修道路、排除险情、截制车流、疏通群众,如今平台车已走过千山万水,难道葫芦崖就要卡住我们的脚步?车队到葫芦崖之前,四川省公路局李副局长亲率道班人员,精密计算,提前炸山拓宽了路面,只要司机沉着,车轮可以不超出那危险的10厘米路面。于是,袁广泉又一次认真检查了车辆,发出“各负其责,开过葫芦崖”的命令。这时,昆明汽车大件运输公司平台车组的6个小伙子,从原来乘坐的面包车上跳下,毅然爬上高大的平台车顶部。小伙子们谁也没说一句话,那无言的行动是在告诉驾驶平板拖车的司机许斯隆:“开吧,我们是一个战斗的集体,我们要和平台车共存亡。”

许斯隆被6个小伙子的举动感动了。他坦然地把衣服拉平,热泪盈眶地向战友们行了个注目礼。弟兄们把命都交给了他,他身后站着坚强的集体,他还有什么可畏惧的呢。他一步跃进驾驶室,双手紧握方向盘,驾驶着平板拖车一寸一寸地沿着白线行进。

车队终于平安驶过葫芦崖,又翻过第二座雪山菩萨岗,此行穿过3区(州)8县,通过21座大桥,2个隧道,横跨大渡河、岷山、青江,一路上在当地人民和政府的支持、帮助下,经过4天的艰苦努力,终于比原计划提前一天,于2月27日下午安全到达西昌机场,这天正是大年初一。

路就在脚下

航天城一幢乳白色的高大的卫星装配测试厂房,焦急地等待着“亚洲一号”的到来。这深居在峡谷里的卫星厂房,是目前亚洲最大的洁净厂房,占地面积700多平方米,昼夜温度都自动控制在25度左右,温度控制精度是中美双方技术协议规定精度的4倍。洁净度5000级,比美国休斯公司提出的要求高出20倍。

当我见到这座卫星厂房空调净化专业主要设计人——北京特种工程设计研究院高级工程师万才大时,我才知道这一切是多么来之不易。

万才大个子不高,说话声音洪亮,戴着瓶底厚的深度近视眼镜,一派学者风度。

万才大告诉我,1986年,院领导让他担任卫星厂房空调净化专业设计负责人,他心里七上八下的。建造如此高洁净度卫星厂房,国内尚无先例,也无资料可供参考。而且发射美国卫星在中国是首次,如果因为空调净化不过关,美国人运来卫星,再把卫星运回去,他该怎样面见国人?

当时为了稳妥可靠,院领导明确表态,万才大可以在国内外邀请专家一同来研究设计。然而万才大几经联系,不但没有一个专家愿意拿这份“冒风险的钱”,个别“权威”还给他泼了一头凉水,说什么“靠中国人自己搞这样高大的卫星测试厂房的空调净化是不可能的”。

万才大不信这个邪!他率领4人攻关小组夜以继日,在短短的50天时间里,就拿出了120张设计图纸。

经过国内各路专家学者汇聚一堂,一连论证3天,得出了结论:“这个方案在理论上是可行的。”

这时香港几家公司打来电话说,这个方案行不通。你们还是赶快下马为好。

下马将宣告中国人靠自己的力量无力完成高洁净度的卫星测试厂房。万才大下了决心,我们攻关小组一定要争这口气!

卫星厂房设计图纸交出一年半,成都市第四建筑公司就把图纸变成了耸立在绿色峡谷中的高大建筑物,成都设备安装公司也顺利完成了空调管道的安装。厂房峻工后,按预想方案需要40天才能调试出来,但他们仅用了7天时间,空调净化装置一次调试成功。

当“亚洲一号”卫星就要在厂房里进行装配、检查、测试时,美国人对万才大他们设计的卫星厂房空调净化能否达到要求产生怀疑了,卫星进厂房第一天,万才大把空调净化测试数据给美国人看,美国人摇摇头。他们每隔半小时,要亲自记一次数据。第二天,美国人相信了中国人的数据,他们自己不记了。第三天,美国人说:“你们的数据不用看了,我们完全相信。”美国卫星工作队队长鲁·马克对万才大说:“你们的卫星厂房很好,和我们玛丽号土星飞船测试净化厂房的净化等级是一样的。”

澳大利亚航天代表团前来参观,问万才大:“这个卫星厂房的空调净化是哪个国家设计的?”答:“中国设计的。”对方又问:“那么你们请了哪个国家的专家参加了设计?”答:“从设计到施工都是中国人。”这平静的回答,有一种撼人的力量。

更使洋人无法想到的是,万才大是带着江西农村水稻田里的黄泥跨进学校大门的。他的父母一字不识,而万家的第一个读书人——万才大,靠国家给的助学金读完了中学、大学和研究生,他这个农民的儿子还应邀去日本、法国、瑞士考察。他说,没有祖国的培养,就没有我的今天。

当我赞扬他为卫星厂房的空调净化设计作出了卓越贡献时,他微笑着摇摇着。“我确实做了一点事。但这么大的工程仅靠几个人是无法完成的。要靠集体的智慧和力量。我们仅仅画出了图纸,没有建筑工人的努力也是不行的。我建议你来采访一下发射中心测试站二中队,全是一些年轻人。为了给‘亚洲一号提供优质服务,他们吃住在厂房,昼夜三班倒。从2月12日到4月7日卫星发射,卫星厂房里灯不能灭一个,电不能停一分一秒,水不能一刻不流,是他们保证了卫星厂房24小时不间断供电、供气,不间断进行温度和湿度的监测控制,他们每个人都忠于职守,保障了卫星的正常发射。可以这样说,没有集体的配合协同,没有人们的奉献精神,就没有‘亚洲一号。

请不要忘记他们

雄伟的发射架上,长征三号火箭威风凛凛地站立在发射台上,托举着“亚洲一号”卫星。这座发射架旁,又矗立起一座更高的发射塔。美国休斯公司首席科学家面对这个像变戏法一们飞速增高的钢铁塔架说:“去年,我第一次来,这儿还是一片山坡;今年初我第二次来,平地突然冒出半截钢铁塔架;两个月后,我第三次来,看到一座耸立的大型运载火箭发射架。这项工程少说也需要三年,而你们一年多就建成了。你们的速度惊人的快。中国人是能够创造奇迹的!”

北京特种工程设计研究院高级工程师耿芝勋就是这座钢铁庞然大物的设计负责人。

骄阳似火,在一群生龙活虎的年轻人中间,常常可以看到一位身穿蓝色工作服,头戴淡黄色安全帽,慈眉善目,和蔼可亲的工程师,他就是耿芝勋。他每天都要从发射塔底爬到顶端,一层层仔细察看着。我和他初次见面,感到他是一个可以信赖并且很好通融的人。

可是,就是这个说话慢条斯理,一向和颜悦色的耿芝勋,有一次突然变得倔强起来,8头老牛也休想拉他回头。

那是3月10日,当发射架的最后一根封顶梁构件喷沙结束,准备用吊车起吊送往顶部安装时,耿芝勋发现喷沙质量不合格,而喷沙的同志认为就这样也可以了。耿芝勋坐在封顶大梁上,坚持说:“你们不重新喷沙,就把我和大梁一齐吊上塔架。”

双方一直僵持到中午,这时卫星发射中心试验指挥部指挥长曲从治乘车路过,耿芝勋截住曲指挥长的车,让指挥长亲眼看看这个塔顶大梁喷沙是否合格,直到指挥长说让厂家重新给大梁喷沙,耿芝勋这才从大梁上跳下来。

子夜,凉气袭人的山风呼呼刮着,耿芝勋穿上棉大衣爬上卡车,来到工地检查喷沙质量,这次他总算满意地露出了笑容。

在发射塔下,耿芝勋告诉我:“这座发射架是中国船舶总公司武昌造船厂制造的,施工安装的有国防科工委特种工程安装大队、成都安装公司、沈阳电器厂等9个单位。这座塔架的建成是社会主义大协作的结果。塔架上数百根主杆件,近10万个螺母,上万台机电设备,每台设备的构成都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如果要给发射架注册商标,那么只能镌刻上‘中华人民共和国制造。正因为这一点,我们每一个环节上的人都要各负其责。”说到这里,耿芝勋指着发射塔架说:“你看到上面的小伙子了吗?个个都是好样的。他们敢打硬拼,一年365天,他们只休息了5天,其中有2天是因为下大雨无法施工。是他们用钢铁的意志铸成这钢铁塔架的啊。”

我来到钢筋加工中队,听到了一句响亮的口号:“我们有钢的意志,钢的性格。”为了抢时间,他们曾连续奋战9天9夜,每人每天工作16个小时,9天干了1个月的活,出色地完成了发射导流槽(运载火箭发射时,火焰导向的设施)600吨钢筋的绑扎任务。一根钢筋重37公斤,战士杠两根,干部就要杠三根,上百斤的钢筋压在肩上,奔走如飞,肩膀压肿了,磨出了血渍,谁也不叫一声苦。

大队唐政委告诉我,有一次施工,队长看到大家太累了,吹哨宣布休息5分钟,顷刻之间,这群十八九岁的战士枕着钢筋、木板、石块香甜地发出鼾声。队长挨个一数40多人,竟有37个人睡着了。当哨音再起时,满身泥浆的“兵马俑”又变成了一个个“拼命三郎”。

当发射导流槽土石方开挖遇到坚硬的石头层,槽内大量渗水,槽底形成六七十厘米的泥浆层时,钢筋加工中队奉命开始清除导流槽里的泥浆。中队长李光明是个瑶族青年,那天他一干就是12个小时,吃晚饭时,他浑身上下被泥浆糊住了,只露出两只眼睛,颤抖的腿实在坚持不住了,一屁股倒在地上。副队长冯在祥劝他晚上休息一下,李光明却请求说:“不要对战士说我身体不行了,我晚上还要上工地。”

在钢筋加工中队,我读到志愿兵李魁元写的一首小诗:“绝不是为了金钱,我们才走进川南……我们甘洒热血和汗水,是为了祖国的明天,不仅仅是为了理解,更不是为了金钱!”就是这个李魁元,在部队进川之际收到了战友的来信,说已经为他在家乡的一家银行找到了当秘书的美差。但是为了“亚洲一号”,他婉言谢绝了。他甘愿当一个普普通通的士兵,在沙石、土方、铁锹、钢筋的“大合唱”中,体会好儿男报效祖国的愉快。

在发射场坪上,我看到已经63岁的工人师傅,看到刚刚入伍的十七八岁的小战士,看到了留学回国的高级工程师,也看到了许许多多普通的技术员,他们都像北京人迎接亚运会那样,在不断升高的发射塔架上用红色横幅写上醒目的大字:“今日距发射还有××天。”为了这个共同的目标,他们在各自的岗位上奋斗着,齐心协力奏响了凯歌。

4月7日21时30分,乳白色的“长征三号”火箭,在橘红色的烈焰中呼啸着飞向太空,群山在轰鸣中震颤,整个航天城被映得通红通红。腾飞的神剑把“亚洲一号”卫星送入预定轨道,准确定点于东经105.5度赤道上空,覆盖30多个亚洲国家,为25亿亚洲人民提供先进的通信服务。

老奶奶们看了发射“亚洲一号”卫星的电视现场直播,再也不给孙子孙女讲常娥奔月的故事了。常娥奔向月宫,在琼楼玉宇之间,向人间撒出清冷的光,而从神州大地飞向太空的卫星将真正地造福于人类。

在这通往宇宙的地方,让我永远怀念的不仅仅是那山,那水,那飞腾的火箭、遨游的卫星、耸立的发射架……我永远不能忘记在通往宇宙的艰难道路上,那些团结战斗,无私奉献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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