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添几点、豆花雨

1990-07-15于潇潇

读书 1990年1期
关键词:百字平生清空

于潇潇

秀水朱彝尊以力主“清空”而开清初浙西词派。以前读他的作品不多,印象深的,只有《忆少年》一阕:“一钩斜月,一声新雁,一庭秋露。黄花初放了,小金铃无数。燕子已辞秋社去。剩香泥、旧时帘户。重阳将近也,又满城风雨。”记得真的缘故,一面因了它明丽俊爽而含蕴无限,一面也因它可以印证“清空”之说吧。又知词评家有盛称竹词中《洞仙歌》十七首的,但没耐烦去寻,也就未能读到。前时得一册《朱彝尊诗词选注》,《洞仙歌》却未见收。倒是近日所得一册《曝水亭词》,才得见朱词全貌。《洞仙歌》一组自然是囊括其中——原是收在《静志居琴趣》一编之中的。

冒广生《小三吾亭词话》称:“世传竹风怀二百韵为其妻妹作,其实《静志居琴趣》一卷,皆风怀注脚也。竹年十七,娶于冯。……冯夫人之妹寿常,字静志,少竹七岁。曩闻外祖周季贶先生言:十五六年前,曾见太仓某家藏一簪,簪刻‘寿常二字,因悟《洞仙歌》词云:‘金簪二寸短,留结殷勤,铸就偏名有谁认?盖真有本事也。”而此集所收《静志居诗余·玉楼春》中“钱铸青凫嵌金字”句,也同可证之。其实真有其事也罢,作“空中语”也罢,词作本身的美丽,方是价值所在。

萧郎归也,又烧灯时节。白马重嘶画桥雪。早青绫幛外,含笑相迎,花枝好、绣上春衫谁。十三行小字,写与临摹,几日看来便无别。排闷偶题诗,玉镜台前,浑不省、窃香人窃。待和了,封题寄还伊,怕密驿沉浮,见时低说。(《洞仙歌》第十四首)

齐心耦意。下九同嬉戏。两翅蝉云梳未起。一十二三年纪。春愁不上眉山。日长慵倚雕阑。走近蔷薇架底,生擒蝴蝶花问。(《清平乐》,这一首,《诗词选》中也录了的)

隽语短章,似无用力处,却是天然生色,风情如活。其中好处,细细摹寻,自然会得,不消人妄置一词。陈廷焯评《静志居琴趣》说:生香真色,得未曾有。匪独晏、欧所不能,即李后主、牛松卿亦未尝梦见。虽嫌过誉,却也有几分道理。

朱氏生值明清易代之际,虽于仕宦之家,但已家道中落,颇为穷困所窘。十七岁即入赘冯宅,此后乃辗转依人,游幕四方。五十岁方以布衣举博学鸿词,而又仕途颠顿,十数年即罢官归里了。故竹诗与词中,并皆苍凉悲慨回肠荡气者居多。词,即见于《江湖载酒集》中。

菰芦深处,叹斯人枯稿,岂非穷士。剩有虚名身后策,小技文章而已。四十元闻,一丘欲卧,漂泊今如此。田园何在?白头乱发垂耳。空自南走羊城,西穷雁塞,更东浮淄水。一刺怀中磨灭尽,回首风尘燕市。草捞虾,短衣射虎,足了平生事。滔滔天下,不知知已谁是。(《百字令·自题画像》)百字而道尽胸中况味。家国之恨,乡曲之思,壮志未酬,失意平生,应看作是朱氏创作的主要吧。人们所常道的,也多属此类。说到他所标举的“清空”,以及“不师秦七,不师黄九,倚新声、玉田差近”的自陈,检点其作,似并不尽合此旨。而他所云:词虽小技,“盖有诗所难言者,委曲倚之于声,而其旨益远”,却是躬身饯行的。詹詹小言,尽传心之语,此正谓也。

我偏爱的,仍是《静志居琴趣》一编。这倒不尽是受了陈廷焯的影响,止思碌碌尘世之中,能葆此一片柔肠,得存这至情一境,也就堪慰平生了。至若愁无那,泪无那,恨无那,情之所钟,毕竟如何,倒可不问的。想“豪放”“婉约”之说,如不用以区分词风词派,似正可移作人生两种境界之称。豪放是气,婉约是情,气未必尽属男儿,情未必专属女儿,兼而有之,人生得完足矣。

“一缕金风飘落,添几点、豆花雨。”值此清景无限之时,“坐爱水亭香气”的,不是竹先生么?虽只人生片时,毕竟是“有”呵。

(《曝书亭词》,夏承焘主编,吴肃森编校,广东人民出版社一九八七年七月第一版,3.65元;《朱彝尊诗词选》,罗仲鼎等选注,浙江古籍出版社一九八九年十月第一版,3.9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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