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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机意识与中国问题学

1989-07-15

读书 1989年4期
关键词:危机研究

编者按:

朋友们说贵州人民出版社的《山坳上的中国》(何博传著)颇可一读,以后又见到本书责任编辑许艺农女士,知道不少关于本书的经历。为了使这本苦心写成的大著不致湮没不彰,我们在一九八九年一月三十日开了一个座谈会,下面是大家的发言记录。(未经发言者寓目)

苏绍智

在我国建国四十年来取得举世公认的成就的今天,何博传同志却向全国同胞献上这样一部全面论述中国的危机的书——《山坳上的中国》。读了这本书,深深为他那爱国爱民、披心沥胆,但又充满理性和科学的著作所震撼。使我不由得不想起贾谊和他的《陈政事疏》。

贾谊在《陈政事疏》中说:“臣窃惟事势,可为痛哭者一,可为流涕者二,可为长太息者六。若其它背理而伤道者,难偏以疏举。进言者皆日,天下已安已治矣。臣独以为未也。曰安且治者,非愚则谀,皆非事实治乱之体者也。”

在汉文帝的盛世,贾谊却说出这样的丧气话来,自然不为皇帝所喜闻,更不要说知所警惕了。但是贾谊以他的才具,知识分子的敏感和爱国爱民之心,观察了当时诸侯王国割据势力逐渐强大,威胁中央集权的状况,作此叹息,决非危言耸听,阿世媚俗,乃是科学的预见。果然,到了汉景帝前元三年终于发生了吴楚七国之乱。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居安思危、防患未萌,古有明训。何况事实上,我们并非居安和无患。本书最大的贡献在于以相当的事实根据和科学论证说明我国目前存在着危机——政治、经济、教育、文化、科技、环保、人口等方面都存在着危机,给全国同胞以“危机意识”。

中国人往往缺少危机意识,这是因为小农思想和儒家思想强调“知足常乐,能忍自安”的影响,也因为我们长期宣传形势大好,今年比去年好,明年更比今年好的影响。正如作者所估计的那样,有些政治决策人也许对危机意识不感兴趣,“他们感兴趣的是‘危机概念本身对意识形态的灌输是否有利,‘危机是否会涉及到管理者、决策人的责任,是否会影响他们的权力和威望,是否会带来恐惧心理。”(《山坳上的中国》第4页)。因此,往往讳言危机。

我认为,危机不是崩溃,而是由于问题和困境的出现或潜伏,事物发展到了一转折点,正确认识和正确对待,危机就会是转机、希望、黎明前黑暗,“风雨如晦,鸡鸣不已”。给人民以“危机意识”,正确地引导,才能真正面对现实,冷静观察,深入分析,接受挑战,寻求走出困境的办法。掩耳盗铃,闭目塞听,报喜不报忧,永远自我感觉良好,是不能迎接挑战,走出困境的。正如作者所说,“问题是带人走出困境的最好的向导,危机是教人进行创造的最好老师,看到问题就是看到出路,碰到危机就是碰到机会。”(第5页)“只有在危机中不能惊觉新转机到来的人,有真正的危机。”以乐观主义的态度对待危机,危机意识不仅有振聋发聩,使贪夫廉、懦夫立的作用,而且使中华儿女树立走出困境的决心和寻取解决危机的办法。所以,这是一本爱国主义的书。

本书除全面地涉及人们时常论及的人口、生态、教育、道德、经济等危机,在中国面临的严峻和日益恶化的情况和原因外,我觉得作者大胆地找出一切危机之源,即“政治生态危机”(见第十一章),是一个创见。

在一个高度集权的国家,一切社会生活无不受政治的领导和干预,国家之盛衰兴亡无不与领导党和政治决策人有关。实际上,政治因素往往成为决定的因素,“政治生态危机”已成为一切危机之源,解决“政治生态危机”才有条件解决其他危机,“政治生态危机”的具体表现就是官僚主义以及与之相连的腐败。作者从官冗之患分析到“宋—柏金森定律”,大胆提出“中国式的官僚主义”(第349页),提出中国的权力结构是从金字塔形式转向一个膨胀的多层圆葫芦形式(第352页)。作者还强调指出官僚主义者的文化与心理素质比较低,甚至愚昧落后是中国式官僚主义者的一大特色(第357页)。如果不是讳疾忌医,这些观点都是值得我们思考的。

如作者所说,本书任务在于提出问题。我同意他的说法,“提出问题往往比解决问题更重要”。他还认为“中国历史上,从来没有一个时期象今天这样,有这么多的问题需要反思,有这么多的现实难题需要解决”。因而他提出建立“中国问题学”的建议。

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我国理论界学术界作了大量的研究,但我们重视的往往是“对策学”。“对策学”当然需要研究。但是由于“问题学”研究得不够,情况掌握不深不透,对策难免不准而多变,效果亦因之甚微。“中国问题学”的创立和研究将校正只重视“对策学”的偏差,将使我们的社会科学包括“对策学”的研究进入一个新阶段。

作者的研究方法亦有所建树,一是从实际出发,立足于大量的实证材料和数据的基础之上,熔观点与材料于一炉,二是知识广博,熔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于一炉,三是切实把握新型的科学研究方法和运用理性分析的方法,因此,本书具有说服力和可读性。

由于作者出身于自然科学的研究,社会科学的知识略嫌不足,尚不足以掌握这么庞大的材料,所以,本书中还存在着某些逻辑性不严和知识上的错误。但是,瑕不掩瑜,希望作者详加修订,甚至可以出版一本压缩本,冀使流传更广,影响更大。

曾彦修

近年来确实出了不少研究中国问题的书,但比较全面的研究中国问题的还得数这本书。我希望这本书在学风上有一个好的带头模范作用。这些年的学术文章抽象,看不懂。我认为学风要实实在在,提出问题,研究问题。

赵宝煦

这本书是关于中国国情的一个如实描述,近年来很少见到这样扎实、实在的东西。我以为决策者对实际情况的了解往往不够,缺乏足够的数据。我们现在最迫切的就是要拿出数据,当前的问题不在于,也不需要我们想出一些理论来给政策失误作辩护,我们最需要的就是拿出一些实际情况来。为什么有些情况若明若暗?主要如我们看到的,就是对顶头上司负责,我的权利是我的顶头上司给的,对底下的人怠慢点没什么关系。我要对付这个顶头上司,那么这个顶头上司不喜欢的话我就不说。因此,实际情况就不能上去。辛亥革命以后,自不喜欢的人就说成是反革命,现在一个新的说法就是,不喜欢你说的话,就说你反对改革。因此我觉得这样一部书,拿出一些真实的数据很好,因为实际情况就是这样,比如沙漠覆盖面积,森林覆盖率,等等。科学数据无法反驳。理论的问题是很严重,但理论的建立必须依靠科学的数据。我觉得更需要多研究一点实际问题。我们在自己学校里建立了一个民办的当代中国社会发展研究中心,我们也是想要对当代中国的问题进行综合性的研究。过去都是一个一个学科,但许多现实问题不是一个学科能够解决的,要联合经济、政治、法律、教育、文学等等,横向自愿联合,因此我们组织了这样一个民办的机构。从我们学校来说,中国学还有一个意义,现在的大学生从中学上来,念点中共党史、政治经济学,他不知道中国。到了大学,我们给他上的还是党史、政治经济学、哲学。学生说得很尖锐:你们上的课都是大话空话假话。我觉得大学生上了大学之后,应该上的一门课就是中国学。不管他是学什么,他必须了解中国,因此这本书的出版是有意义的。

于浩成

这本书比较全面地探讨了中国的各种实际问题,确实是难能可贵。关于“中国病”,前一段《世界经济导报》谈“球籍”问题,还有电视片《河殇》。最近纪念北京解放四十周年,为什么不想想四十年以后的现在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局面?水的问题、住房问题、交通问题等等。现在看起来是改革遇到了困境,困境的原因还在探索中。现在有人提倡新权威主义,说起来很新其实很旧,不就是中国还要个好皇帝吗?我们过去也有好皇帝嘛,好皇帝把我们搞成不断的灾难,长达十年的动乱,这教训还不够吗?我七九年在《读书》杂志就写过一篇《言者无罪》,后来八一年第一期又写了一篇,都是惹起麻烦的。其实出版自由是写在宪法上的,虽然赵紫阳在报告上讲了要迅速地制定保障人民民主权利的法律,但至今新闻法出版法还是没订出来。立法也要有一个法。由政府机关起草法律,而不是由人民代表大会及其常委会,这么做是否合适,可以研究。政府机关是从限制出发,而人民代表大会考虑的是如何保障民主权利,这是不一样的。不要认为一搞民办就要天下大乱了,就是舆论失去控制了,我们这样脆弱吗?就这样没有信心吗?结果是不让人民监督。没有新闻法出版法出来,却有许多条例出来了,法规搞成内部文件,而靠这些条例来限制。有见解的研究是不是能够反映到最高层。

这本书涉及的问题是比较尖锐的。不过这是应该有的权利。为什么其它国家比如美国、日本,它们的经济发展快,政治上又相对地稳定呢?就是因为他们容许发表不同意见。为什么我们理论界有许多很好的意见就不能发表,这种情况如果继续下去,而我们也胡里胡涂地过下去,将来怎么办呢?这真令人忧心忡忡。很奇怪,说好话就是爱国,稍微提出一点问题,就是不爱国了。如果这样的话,鲁迅就该是卖国贼了,因为他的文章不是都在谈国民性吗。所以我觉得这是一个严重的问题,需要我们说话。

石小敏

这本书看完后受到很大震动,从经济的角度来看,实际上经济上的危机远比揭示出来的情况要严重。截止到八七年,国民经济积累率已从百分之三十掉到了百分之二十,如把价格因素计算进去,实际上的积累要小得多。过去大工程都在山沟子里,文革十年将近两千亿的投资扔进去了,其中有五百亿是完全打水漂扔掉了。现在所有的投资很大一部分都集中在城市,到处都在大兴土木,但真正的大工程不过是数得上的一些。这是讲实际积累的情况,还不算我们已经拉下的帐面上的亏空,吃了老本,背了大量的债务。到去年年底外债就将近四百亿,内债,像金融债企业债都不算,就近千亿了。国民资产损耗,不能维持简单再生产了,而且企业卖资产换利润,用来发奖金,这种现象很多。据就比较好的企业调查,普遍估计,一万多亿的资产里,至少有百分之十已被损耗到基本没有了。此外,留下多少个投资缺口!交通,能源,通信,基础设施,原材料工业,简单算起来,几个行业至少两三千亿。比如这本书中所讲的生产危机,八○年的时候,中央曾经提出来,森林覆盖率要由当年的百分之十二增长到二○○○年的百分之二十,但截至到前年和去年,我们的实际森林覆盖率已降到百分之九了。这下降的部分如果要重新恢复的话,实在是很难了。就比如居家过日子,必须卖掉沙发圆桌,才能添东西。这种情况,社会上很多的人基本上不了解。这是第一个数字。第二个数字,比如我们去年,工业增长速度,如果不算乡镇工业,是十八点几,算上乡镇企业,是二十左右,所以有些人一个劲儿说我们形势还不错,至少经济上有强劲。而据我们的调查和测算,这整个数字有一半是水分。我们实物增长量只有一半左右,其中还有一部分东西是属于卖不掉的。

最近理论界新闻界发了一些文章,提倡反思,实际上我们有些同志不喜欢反思。八七年初时曾经反思过,但刚刚接触到实际问题,就停止了,可能是考虑要开十三大吧,这还可以谅解。但是到了现在,问题已经充分暴露出来,反思实际上还没有展开,就有一些文章下了定论,说改革的方略是正确的,这实质上是定了性,你只能在这个框架里反思,这就比较成问题,怎么反思呢?我以为,反思至少在理论界,在政策研究界,要把几个问题区别开来。第一,我们提出的经济改革目标,就是说方向,是否对。比如有计划的商品经济,这个提法对不对?比如改革开放,这个方向性的指针对不对?我感觉,这个方向性的指针还是对的,至于达到目标的道路选择问题,这是次于目标的,也就是通常所说的路子对不对。有的同志说,路子也是对的,那么我们问题出在哪儿呢?有人认为是出在一些战术性问题上,比如去年六七月间,中央提出要进行大的价格改革,时机选得不对,所以就产生了心理上的混乱,就恶化了改革环境,是在战术性的问题上犯了错误,因此造成了许多的意见。

实际在改革的过程中,存在着两条道路,两种战略选择,一条就是中央从前几年一直在提的要有配套有步骤有计划。另一种就是放权让利为主,不讲配套,什么好改改什么,自上而下地放权,以充以扩为主。这是一种总结,但是还没有说到问题的实质,我认为,我们首先要对中国国情有个分析,对中国体制的基础有个分析。有人认为我们过去的旧体制是个三合一的体制。第一种是封建皇权经济体制。这一体制的主要特点有三个,一是超经济强制,过去二十多年搞积累,常常是利用这一超经济强制来剥夺农民,就是不进行合理分配,给你留下必需的简单生活的那点东西。再有就是人身依附关系,越到基层,这种接近原始宗法血缘色彩的人身依附关系就越浓厚。第三个基本特征是这一经济体制所要维护的是一种放大的庄园经济,封闭的自然经济,自给自足,自成体系。第二种体制可以概括为临战动员性经济体制。从五十年代后期开始一直到文化大革命,我们搞了备战经济,用军队统治的力量,来集中资源,建设国防经济,所谓优先发展重工业,也就是军用物资,也有人称作经济军事化。搞那么多项目,都是用军队动员的办法。比如大庆,就是搞大会战嘛!行政命令已经变成军队的一种强迫命令,把组织经济管理经济的枢纽置放在一种军事命令下,一种统治的权威下。第三种体制就是传统的集中计划经济。这与第一种体制有很大的矛盾,它在本质上是想通过计划来合理地进行分配。此外,相对于第一种体制的人身依附关系,它在本质上是强调专家治国专家治厂的,强调一定的科学因素。第三个特点是强调全国经济一盘棋,希望合理地最佳地配置资源。由于这三种不同,形成了与第一种体制的很大矛盾,当然也有它的毛病,比如说条条分割,等等。这个三位一体的经济体制本来第一和第三是不相容的,是有很大矛盾的,但是第二种体制起了一种粘合剂的作用,所以中国的计划体制从来没有管过全部经济。只能管一部分,地方总有自己的一块,不过有时大有时小罢了。这种体制很难保持结构、比例和经济同步发展,它比较能够保证的是重点和速度,第二个特点是政治高于经济、政治统治经济,因为它必须靠权威来领导经济,来平衡各方面的要求,来强制地平衡,而我们的权威,又是在中国土生土长的人物,他从感情上自然地与第一种体制有很大的关系,有亲近的感觉。我们五八年的大放权就是削弱了第三种体制的因素。削弱的结果是整个国民经济陷入混乱,因此不得不进行调整,来重新把计划经济往上扶。三十年来就是这么折腾,这三十年来,第三种体制中的科学因素受到了最大的打击。比如反映大生产要求的规律性东西,如专家治国专家治厂,如管卡压,一长制,就是首先受到批判的。从苏联引进的东西,越来越失去其本来面目,而掺杂了许多我们自己的东西。我们所谓的瞎指挥,不是计划的瞎指挥,而是长官在那里瞎指挥。在考虑项目的时候,受到各方面的制约,什么大项目都要考虑是不是这个省照顾到,是不是那个省照顾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山头,每个人在中央都有人说话。到七八年改革之前,中间的那一种体制已逐渐削弱了,这是因为开放和国际形势的缓和,加上人为的意识形态的对立造成的军事经济对立的因素的削弱。当时的军转民和军费的削减,就是这样一种趋势。这时我们就有一个选择问题,在跨向新体制的时候,是从我们原有体制的哪一重因素出发呢?我们不能割断历史,我们是从自己原有基础出发走向新的历史。那么,哪一种因素是更接近现代化呢?

下面我所说的,是半有现实半有理想的一种设想:假如我们从传统的计划经济体制出发,我们就首先要加强其中科学的因素,然后把这种纯粹命令的经济加入刺激的因素,即加入利润和奖金的刺激。这自然只是一种改良的办法。但这样一来,对计划体制本身的要求就更多了,它要求你的参数越来越多地合乎现实,要用指标来控制,用指标来控制企业,调整企业,就要求你的经济指标要更多地接近现实,而不能是人为的。所以就要求你的计划体制越来越多地着重模拟市场,使你的计划更接近经济合同的实际,这时就进一步向前走了——变成一种存在商品关系的计划经济,然后经过参数模拟,提高适应市场这一块的计划指导与控制。我们逐渐地把要素建立起来之后,就开始变成有计划的商品经济。如果我们的管理水平越来越高,开放程度越来越大,这种有计划的商品经济就变为开放的商品经济。这是一个比较长的过程。在这一过程中,由于中央政府不断地提高自己的能力,提高自己自身的智慧,提高决策的科学性水平和管理的素质,那么在这一整个过程中它是不失控的。由于它在体制演变上不失控,它就能够很好地搞一套发展的战略,适合中国国情的发展战略。首先发展培植我们已有的大工业,在大工业的指导下,带动我们的中小工业,充分利用大市场的优势,搞垄断竞争,很快地打到国际上去。日本和南朝鲜的发展的经验是证明了它们的发展道路的正确性的在一个落后的赶超的国家里,要比较顺利地实践,首先政府的发展决策要对,另外一开始就要培养垄断竞争的力量。在发展方面这一点已经被证明了,而一个政府仅仅靠自身的力量能否完成这样大的体制变革,还没有完全被证明。

第二条道路就是从我们那个第一种体制出发。实际道路就是中央放权让利,不作统一部署。在整个放权让利过程中,中央本身被大大削弱,权利和财富流向底层。由于中央没有注意提高自己的能力,形成财富大量散失,底层出现了大量的小企业,这种企业是在一种没有规则没有指导的市场中进行竞争的。这种市场就有点像前资本主义那种原始积累阶段的情况,竞争非常不公平,腐败现象大量产生,贫富差距非常大,而长远的建设没有考虑,都是短期性的。如果我们能够通过第二条道路达到这样一种原始的竞争市场,就必然会有两个损害,一是损害三十年来已经建设的大工业,二是三十年的社会主义使人们很难在政治上容忍这种腐败,这种不公正和贫富差距。有这样实际的障碍,走到这一步是不容易的。即便走到这一步,那么第二步,要是通过逐步的缓慢的建设把市场规则建立起来,从这种竞争规律中间重新生长起大的工业来,建立起垄断竞争的力量来,进一步跨到世界范围,这个过程也可能是实现不了的,因为国际上几十年已经是垄断竞争个体了,而现在已经变成国际垄断竞争了。我们在十年改革中间晃来晃去,一直到八六年搞大方案配套改革,实际上还是想走第一条道路,但是到了八七、八八年财政包干外贸包干,就已经完全走了第二条道路。道路问题是战略问题,中央为什么解决不了这些问题?一个通货膨胀就这么难吗?这与整个儿的格局有极大的关系,一个双轨制,这曾被人推为有中国特色的改革道路。有人算了一下,仅就八七年的数算一下,各种汇率、利率和各种商品物资的差价额至少两千个亿飘在社会上,那是七点三的物价指数,那么到八八年十八点几的物价指数,会有多少个亿呢?这几千个亿的双轨差价额谁能管?谁管得住?有十分之一流到各级官员手里,就把整个政府腐化掉了。不是这样吗?可是我们曾经还有一大批理论家在那里鼓吹,这是有中国特色的改革道路,到了现在想改都改不动了。

归根结底,走了这样一条道路。有些东西本来是可用来作启蒙的,但是却用作决策。由于中国的国情,中国知识分子的分工实际上是比较明确的。有一部分同志是搞启蒙,为人们展示美好的远景,鼓舞起人们奋斗的勇气,这种工作是经受风险的。但有一部分同志呢,他是到实际部门去工作,要作决策,要从实际出发,决定今天要迈哪一步,明天要迈哪一步。但在我们的整个活动中间,这两者常常是混为一谈的。如果说八五年以前改革中出现某种失误,主要由于缺乏经验,整个理论界政策界包括领导人,都缺乏经验,那么八五年,以后即不是由于缺乏经验,而是害怕总结害怕批评,堵塞了探讨,结果造成了更大的失误。中国历史,上遗留下来的包袱太多,危机太多,摆在中国有良心的知识分子面前的就是这样一个问题。我感觉这本书的作者能够集中地把这些问题呼喊出来,是非常必要的,及时的,但真正要解决这个问题,还需要中国的知识分子作刻苦的努力。怎样的努力法,现在还很难说,但问题的确是十分严重的。

秦晓鹰

我觉得,与其说这本书提出的问题深、广,有意义,不如说,从它提问题的角度看比在我们出版界出现这样一本书更有意义。如果能开辟这样一个“中国问题”的研究领域,那是非常好的。这本书在一些方面还应该开掘得更深一些。我想从几个方面提一点问题,首先一个就是关于人才。最后一章,还是哪一章,谈到人才问题,我觉得通过这个人才问题,牵扯到人才机制的问题。我最近作了一个小小的调查,中山大学去年的大学毕业生当中,百分之四十九点九愿意到党、团搞行政工作,一年之后,我又到国务院的一个部去调查,有百分之八十六的新大学生感觉到没有出路,这就形成了很大的反差。原因何在?我初步作了一点分析。第一,意识形态上思想意识上的论资排辈使中国的人才难以脱颖而出。第二,办事程序的绝对简单化和知识分子的高知识结构之间形成了一种不体位,这样就觉得没什么可用的,白学。的确是,一个电话,作下记录,首长批示下来,然后把电话打回去,完了。这种工作,大概一个星期就可以学会。第三个原因就是决策的单一化和封闭性,使人才很难参与进去。另外一个就是决策过程中的继承性,严格的继承性使创造性受到压抑,这是谈的人才方面的问题,如果这本书将来出修订本的话,希望能在这一部分作些补充。

再一个问题是党和民主的关系,党的自身改造问题。我觉得党和民主的关系是源远流长,中国共产党从它建立起,就是一个民主的产物,救亡运动也好,民主运动也好,它是作为五四运动的政党化以后出现的和固定下来的一种政治力量,它与五四运动有不可分割的关系。第二阶段,到陕北之后,如果没有当时国民党内部的一些派系存在的话,中国工农红军就完了,这是一点不假的。所以当时毛泽东搞东征西征。从这个角度讲,是张学良杨虎城救了中国共产党,也救了毛泽东这条路线,否则如果往东边去打,这不是开玩笑吗!而往西边去打,这与张国焘的开辟川康根据地又有什么区别!中国共产党在最后取得胜利是一个什么样的胜利呢?过去用斯大林的话讲,是用武装的革命反对武装的反革命,这是中国革命的优点之一,也是特点之一。过去对这个问题强调得太过分了,最后就变成了枪杆子里面出政权。实际上中国共产党的胜利,尤其是抗战以后以一百万军队打败了八百万军队,绝对是在政治多元化这个渠道上实行广泛的社会民主,并且提出了民主建国方略。在这样一个感召力下,带动了全国人民,才使党立于不败之地。所以中国共产党和政治的民主化与政治的多元化是有源远流长的关系的。

最后谈一个文化问题。我觉得这本书对文化管理的危机没有谈到,刚才在坐很多同志说到的问题实际上是政策学,甚至是社会文化政策学。我觉得,当前在这一问题上危机非常严重,已经处在一种危机四伏的状态。我们失误判断如果过去是按年头来算的话,那么现在是以月份来算了。比如说我们得到通知,不让谈托洛茨基和斯大林问题的时候,《真理报》全文登载重评托洛茨基;当我们刚说《中国青年报》上一篇关于纳吉的报告文学是错误的,匈牙利方面就给青年报社打电话,说你们这篇文章不错。文化管理上所以产生这种种情况,主要在于对理论的态度。基本上认为理论是没有用的,而且不尊重它的独特的规律。昨天报纸上报道一个会议,说文化工作是党的政治思想工作的一部分,还提这个口号,真太可怕了。如果用这样一个陈旧的思想管理文化的话,也就是“螺丝钉”的思想,怎么可能有理论的繁荣?怎么可能有文化的繁荣?因此这种文化管理问题的危机四伏是有认识上的原因的。另外就是商品经济的冲击,当书籍已经从学者的楼里掉出来,变成一次性消费品的时候,出现了买得起书的写不了书,写得了书的买不起书这种断裂,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还不承认书是商品,出版书的人按照商品去出版,就受到批评。但是社会上财政部就是要按商品来收你的税。这样一种拧麻花式的文化管理事业,就搞乱了。总之,这是一本好书,它给我们很多启发,也为我们的认识开拓了一个更广泛的天地。在这个问题上,还可以作很多很多文章。

远志明

这本书匆匆看了一遍,感触很深。这是一本谈危机的书,而且是从政治、经济、教育、科技各个方面全面谈危机的书,也是一本用实证的方法谈危机的书,因此我认为这本书是有价值的。我想人们可能会对它提出非议,也许会说它只谈了危机,而没有分析危机,也没有谈解决危机的出路。这也是作者后记中说到的。我想这是可以理解,因为最重要的问题首先是认识危机,而中国现在似乎还是以一种乐天派的样子来看待现实。我想说,最大的危机就是当危机出现时熟视无睹。危机,每个国家都有,每一个民族都有,哪一个时代都有,出现危机并不可怕,但如果出现了而认识不到,这样危机就会摧毁一个政权。中国历史上各个朝代倒台的根本原因就在这里,它没有自我调节的能力,没有自我调节的机制。现在最大的一个问题就是没有意识到危机存在,这从各个方面都表现出来了,包括我们的宣传口径,报刊上的风气。原因第一在于有些决策者不了解情况,而了解情况的人无权决策。毛泽东晚年就出现这种情况,他有权决策,但与世隔绝,而真正掌握情况的人又无权决策。“谎报军情”,从人性上可以理解,人都是要为自己辩解,但这对民族没有好处,现在我们就要正视危机。第二点我想说的是,最深刻的危机是失去理性。我们是人,人就是理性的动物,面临外部的危机和困难都不可怕,但若失去理性,即使面前是平平坦坦的大道,都走不了。我说失去理性的意思就是对知识的不尊重,在决策过程中没有理性的参与。一个个人的理性就是他的头脑,一个民族的理性就是它的知识界,思想界。十年来我们的决策,是不是都经过理性即中国的知识界思想界充分讨论过的,动用了一个民族的最有知识的头脑的?整个中国的知识界是在被闲置着,不仅是被闲置着,而且说你是在招惹是非。一个人如果不动脑子是办不成事的,一个民族也是一样。古希腊苏格拉底时期有一个很好的风气,任何一项正确的决策一定要经过,也一定经得起整个社会有才智的人的推敲,因此那时盛行辩论的风气。关于中国改革的方针大略道路问题,为什么不能全民族讨论呢?为什么非要用这种幕后往上递奏折的方法来决策。我觉得我们这个民族失去理性,在这种情况下,不可能避免严重的危机。书里边也谈到了这一点,整个民族的理性不起作用,知识不起作用,对民族的行为不起作用,就好像一个人的大脑对他的行为不起作用,这是疯子、傻子。也有人说中国是一个非逻辑的机器,它的行为是不可判断的,不可预测的,大概也是这个意思。身心分离啊,中国是身心分离,心不起支配作用,这里心不是讲统治机器,是讲头脑,讲智慧的源泉,就是知识界,这是一个最深刻的危机。第三点,最可怕的危机是什么呢?就是找不到危机的根源。这本书字里行里都透出一种分析,但还没有来得及分析危机的根源是什么?产生这种全方位的深厚的危机,其根源是什么?我觉得这是应当进一步作的。我讲中国危机一个最现实的根源就是体制问题,这个问题解决不了,其它的都无从解决。大系统若不革命化,小系统根本就没办法,连改良都改良不了。

王润生

我同这本书的作者见过一面,交换了一些意见,对书里的一些观点及分析问题的方法并不完全同意,不过我比较赞成他研究问题的角度和对这样一类问题的关注。像这样的书——比较全面地分析当代中国危机的——从出版的角度看,是第一步,恐怕马上紧接着就有一些书要出来了。据说《世界经济导报》编的《球籍》,《第三代人面临的问题》,还有《二十一世纪面临的问题》已经出版了,三月份天津要出版一本《中国的危机》,篇幅与这本书差不多,四十来万字,据说订数已达到四十万。这一现象标志着中国知识分子逐渐走向成熟。我想就这个问题谈开去,而不谈这本书了。我以为现在从学术界的情况来看,恐怕主要有三种情况,或者说从关心的问题研究的角度,兴趣和情绪有这样三种情况:一种比较热衷于对策研究的,有人给它一种贬义性的称谓,叫作“奏折经济学”,或“奏折政治学”;另外一种是搞纯理论研究的,有人讥为“清谈”或“风花秋月”;还有一种是发牢骚,甚至是一些很无聊的牢骚。我觉得前两种研究显然是很必要的,但在这两种研究之间缺乏一个必要的中间环节,一个重要的中间环节,就是对中国现实的背景研究。从学术界的情况来看,我认为这三大块是缺一不可的,一是理论研究,一是背景研究,一是对策性或叫操作性的研究。实际上现在理论研究也弱,分析模式,分析方法,引进方面,造成一种莫衷一是的状况。刚才说到的对策性研究,被人认为是急功近利的,甚至被同行认为是一种没学问的研究,这一块实际上也还弱。但比较起来,背景研究更弱,原因可能在于在中国文人里面始终缺少一种实证研究的传统,为什么要划成这样三块?看起来似乎对策研究和背景研究是联系很密切,但我觉得有它不一样的地方。背景研究应该独立,独立于一种对策性的研究。理由在于这种研究的研究者代表了社会良知,具有一种社会良知的批判精神。在价值取向上,它至少应该独立于政治,独立于政府,独立于社团,或者独立于它所为之服务的某一个具体的对象,比如说企业。搞对策性研究、对策设计的人比较容易受到聘任者价值取向的影响,比如说为政府服务的,就比较容易受政府的价值取向的影响;为企业服务的,也同样。这样就容易犯一种如培根所说的市场假象,有意无意,更多的是无意的回避一些问题,往往寻找一些有利于为自己的价值取向辩护的事实材料。因此这方面的研究我们是太弱了,这本书是一个开头吧。在经济学界,像石小敏他们这种研究方式是不多的,比较注重一种实证的,比如说中国的经济方面的改革也好,发展也好,现实情况究竟怎样,全面的描述出来,这种注意,至少自觉意识是不够的。政治方面,热衷于搞改革的很多,但是对现行的政治结构,比如说运行方式的分析,等等,也是弱的。我曾经在几个场合呼吁过,应该建立一门经验政治学。中国政治究竟怎么回事?比如说共和国四十年,它的政治理论和实践是怎么回事?政治运行机制是一个什么样的状况?这一块我们缺乏一种描述,包括我们在经济学方面对传统的计划经济体制整个运行过程也缺乏一种比较细致的描述。文化方面也是这样,这几年对传统文化的批判之风很盛,这种批判是基于一种假定,很多我们在现实中遭遇到的苦难,是来自传统的包袱,这种假定是关于事实的假定,这个事实究竟是否成立,事实是不是这个样子,这本身是需要证明的。如假定我们认定这样一种观点,认为当今中国人在行为方式上更多的是由它的政治经济、各种体制、各种利益赏罚机制所决定的话,我们把帐算到传统文化上,显然就是一个失误,显然是唐吉诃德举着长矛对风车作战。所以我觉得这种实证研究、对现状的研究,十分重要。我主要的想法是,希望每年能够出一些关于中国各个方面的现实状况的研究报告,当然是以某种理论作为研究框架,作为解释模型的。另一方面,它又可以对搞对策研究的提供背景材料,这三者之间的关系,我认为应该是一种金字塔式的关系,理论研究是塔尖,背景研究是中段,对策性的或者说是操作性的研究则为基座,最大的一块应该是在对策研究上,理论研究应该稍微小一些。实际中国目前的情况,理论界的不成熟,学术界的不成熟,反映了这种金字塔恰好是倒过来的,或者说是一个两头大中间小的状况。当然对策研究不仅仅是为政治的对策研究。

朱厚泽

书是编辑送给我的,因为是贵州人民出版社出的,我还算个老乡吧。但书还没有来得及看完,因此对整个书提不出一个评价性的意见,我只能说这样几点意见,就是赞成形成和发展中国问题学,各个方面的分别的研究我们已经进行了若干年,至少是三中全会到现在的十年,深浅不一,层次不同,方面,专业,取向不同,但都是在对中国问题进行研究,在这样一个基础上能够逐渐形成对中国的背景进行综合性的研究,形成一门可以称之为科学的中国问题学,或者叫当代中国问题学:这很必要,特别是现在我们正处在世纪之交。《世界经济导报》关于球籍问题的讨论,关于危机问题的讨论,据说一些领导同志也在内部讨论,这是大家共同关心的。贵州人民出版社有这样的眼光,选择的眼光,出版这样一本著作,是一件好事情。从实质问题研究入手,批判了一些下笔千言,没有任何数据的学风,很有必要。一九八六年夏天,小平同志提出经济体制改革进行到一定程度就要进行政治体制改革,不然就改不下去,这时候,中央党校开了个政治体制改革理论讨论会,当时把我找去了。那时我在宣传部,他们请我说一点意见,我说,别的意见我说不出,我只有两句话:思想要解放,学风要严谨。如果我们对这样一个严肃主题的研究不采取严谨的学风,就不能达到目的,如果思想不解放,也就是说不把我们的视野展拓得更宽一些,不把当前问题的研究与世纪之交这样一个历史跨度,不从这样一个空间的角度来研究,那么我们的实证研究也就不能很好地提出问题。说到这里,顺便提几个书中统计数字的失误,或者说是严重的失误。第六十四页,第二段讲到七九年到八三年粮食商品增加到八百八十亿斤,棉花增加五千零十担,这显然是错了。接下去讲零售总额也错了;另外六十五页下边,讲到八三年中国、苏联牛奶、肉类的对比情况,恐怕也有很大误差。究竟问题出在哪里,是作者原稿的错误还是排版印刷的错误?在搞实证研究的时候,一定要注意统计数字的准确。至于书中提到的许多观点,有些我是赞成的,有些我是不赞成的,有些甚至是持相反意见的,这都没关系,总之它是集中研究当前中国的一些问题,我觉得这是一件很好的工作。

项南

我拿到这本书之后,就被题目所吸引。为什么我们的报刊宣传没有人看,就是大部分是报喜不报忧,明明不是这样,偏偏要说成这样。朝代一换,说法就颠倒了,后一个朝代就把前一个朝代完全否定。这种宣传有什么力量?这本书当然不是尽善尽美,有些观点我也不同意,但是一个很突出的特点,就是比较实在地道出了中国的真相,问题之所在。我觉得看到了问题就是看到了希望,讲问题有什么害处呢?完全不必紧张。面对中国这样一个严重的事实,存在这么多的问题,避而不闻,实在是可悲,所以我很赞成对中国某一个部分,某一个方面的问题进行深入的研究。全面地、深刻地,尖锐地提出中国的现实问题,目前还是不多的。这本书是不是第一本?可以说为“问题学”奠定了基础吧。我今天提不出更多的意见,只是对作者和编辑者表示钦佩。

孙长江

我只讲两点,第一是这本书的主题非常好,找准了我们现在的情绪,为什么不讲危机呢?书里有一段话讲得很好,危机就是失败,失败就要追查责任,追查责任就是……所以干脆不讲。中国的传统并不是这样的,当然也有许多避讳,但却是一贯强调总结历史经验的。汉初有人说过一句话:“忠臣之事君也,言切直则不用而身危;不切直则不可以明道。”“秦皇帝居灭绝之中,而不自知者何也?天下莫敢告也。”我觉得这段话很深刻,危机很严重,但不敢告也,所以这一主题我是十分赞成的,而且我建议要加意爱护它。“思想要解放,学风要严谨”,在这一方面,这本书有欠缺,我随便翻了翻,找出几点毛病。比如讲马克思谈异化的问题,还有说费正清是华裔人才,不对。再有赵无极错为张无极。我是信手翻来,还没有仔细看,还有一个五百一十三页,写孔子说天生我材必有用,应是李白说的,这是不该错的。此外还有一些观点上的问题,是可以讨论的。我以为这本书的立意非常好,击中了我们当前的时弊,这一点本身是非常好的,因此我建议再重新改一下,这种书太大,可不可以搞得小一点。

李洪林

讲危机,在我们出版界恐怕是第一次集中地、这样大的规模讲中国的危机。可能在材料方面有一些粗糙,但是从研究问题提出问题的角度来看,毕竟是很值得重视的,我们不准讲危机,而且还不准讲与我不一样的话,不能有第二种思想,特别强调一种统一认识统一思想。我总怀疑这个口号,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要容许讲不同的话,这还根本不是民主的要求离民主还差得远,还没到民主那个台阶呢。因此我觉得出这本书是很好的,是极有意义的。

郭树清

这本书看了以后确实很有感想,这是我们出版界知识界第一次这样来公开地描述中国的危机,这是一个良好的开端。我觉得,我们现实中面临的危机决不亚于作者在书中提到的。我想提一点书中的不足,前边几位同志也已经提到了,就是作学问要严谨。属于材料方面的大家已经提了一些,如第十一页,讲到我国经济体制改革的主要内容是按照《世界经济导报》一九八四年六月十八日的报道,列为七个方面,我觉得这是非常不够的。《导报》说的东西和我们改革实践的过程距离很远,以此来判断我们改革的情况,是不可靠的。作者所作的分析,特别是属于专业方面的分析,应该有科学的态度,比如国民收入消费的统计等等,需要给以科学的解释,不要简单地引用这些数字。第三点,我前边已经说过,危机是严重的,能够真正揭示这个危机恐怕还要考虑很多。也许可以从别一角度另出一本书,列举成绩,也可以无限制地列举下去。作为一种科学研究,它不是事例的堆积,而是要作总体的对比的研究,在表面的繁荣背后有什么东西。比如人均收入,你说十年改革不好,那我可以说农民收入增长了百分之三百,工人收入增长了百分之二百,你怎么说不好?所以要和官僚主义呀腐败呀结合起来研究,从总体上来把握。第四方面,对已经出现的问题,包括书中列举的问题,作为一个制度来说,体制也好,政策也好,背后实际上还有很多复杂的矛盾,这些矛盾不是简单能够回答的。比如我举一个简单的例子,过去我们很多做法产生的问题都是在“革命”、“为人民服务”、“强国”、大跃进等等口号下进行的,至少给人的印象是出于好意,这该如何分析?中国赤贫情况较少(三年困难时期除外),这一情况背后就是户口制度啊,不让人流动啊等等,又产生许多弊病。我是主张市场化的改革的,但我又觉得问题不那样简单。讨论任何一个制度任何一个政策,都不能简单批评了事。我们一五时期二五时期搞得还是相当不错的,一百五十六个项目,你很难说它是不成功的。不把这些似是而非互相矛盾的情况说清楚,你就不能真正把握中国的危机所在。比如大家说我们十年有很大改善,可世界的进步越来越快,我们的差距会越来越大,我觉得这个问题太一般化了,具体到市场消费供应,我们每一个人可以有切身体会。我去过东欧的几个国家,发现我们消费品供应十年来的确有很大的改善,当然背后有很多的问题,把这些问题揭示出来是一个很好的开端,要顺势深入下去,很多矛盾,很多问题,不是可以用是、好来说清的,不能用简单的结论来代替,这样就不至于把研究变为变相发牢骚,或者说高级牢骚,我们过去并不缺乏这样的牢骚。如果仅仅停留在这个水平上,我们这个民族还没有提高,因为从这里面往往得出一个简单的结论,应该向什么方向发展,应该如何如何。比如说应该市场化,市场机制起作用,从理论上讲这是没有问题了,但实际上采取市场经济的国家,一个国家一个样,最糟糕的情况并不比计划经济的国家好。民主是大家都在提的,但是战后以来有些国家建立了西方的议会制度,几乎都失败了,在很多国家是发展产生反作用。对经济我们民族的思维喜欢极端化。私有化,其实西方经济理论已经得出结论了,从经验来看,并不是私有制的国家一定成功。假定中国现在搞私有制,能够达到美国和欧洲那样的水平,那离共产主义更近了,但事实上究竟可能不可能?恐怕不可能。在中国搞出来恐怕是官僚资本。脱离条件,脱离前提,脱离地点,这种简单的口号就没有意义,政企分开,就搞不通。很多时候缺乏具体分析。邮政事业,是否需要政企分开?发电、供水、公共交通,私人经营好不好?在所有的西方国家,并没有得出一个简单的结论,说对这个政府不干预、这些问题都需要作更具体的分析,避免得出抽象的结论。

曹远征

作为一个从事中国经济研究的专业工作者,读了何博传《山坳上的中国》后的第一个感觉是又浅又深。说浅是指这本书在特定的专业领域,至少在经济学领域,分析似嫌粗糙,某些行文上下甚至有矛盾之处。然面,瑕不掩玉,本文的分析达到了任何一个专业的工作者所难以达到的广度。“整体大于局部之和”,正是这一广度所产生的新的系统总和,为我们每个专业工作者提供了一个崭新的分析背景,从而促使人反思。不但反思中国问题,而且反思自己的专业领域在这十年的急剧变革究竟做了些什么?究竟应该做些什么?

正如作者所指出的“现代中国,正处于从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大过渡的时期。”这一大过渡无疑是以改革为主旋律的。十年改革,使我们跨入一个新的地平线,天地一体,浑然一片,又是一种混沌初始,又有一种去竟彷徨。人们对大家共同走过的十年路程评价不一,众说纷纭。从总体上看,极而言之,各种说法似乎集中于这样一个对历史的哲学理解分歧上,即历史只能这样还是人能更好地引导历史前进的分歧上。众多迹象表明,那些认为现状不尽人意的人更多地是倾向后一种理解的。

如何扭转这一局面,道理似乎显而易见,摈弃那种逻辑剪裁历史的方法,真正立足于中国现实,实事求是地搞清楚我们从哪里来,我们在哪,才能说明我们到哪去。这就需要一种严谨的科学的实证态度,先弄明白是什么。我以为对每一个严肃的中国知识分子来说,都应做到如厚泽同志刚才所言“思想要解放,学风要严谨”。从某种意义上讲,何博传同志先行了一步。这便是本书给我的启示。

编者按/苏绍智/曾彦修/赵宝煦/于浩成/石小敏/秦晓鹰/远志明/王润生/朱厚泽/项南/孙长江/李洪林/郭树清/曹远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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