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偷来的试卷
1988-08-23莫里斯·布雷斯娄刘志清
莫里斯·布雷斯娄 刘志清
那天是我最得意的时候,也是我最倒霉的时候。当时我正在读《双城记》最有趣的部分,校长麦克吉姆先生召集大会,欢迎我们这些初一的学生到波士顿拉丁学校来。但是书的诱惑力太大了,如果读《圣经》时,我偷着溜几页狄更斯的小说,谁又会注意呢?
“汝辈听着,”麦克吉姆先生一上来就之乎者也,“……牢记吾之教导,倾耳以聆智慧,尽心以求通达……”
我从座位下把小说抽出来,翻到刚才正读的那页,专心致志地看着书上“犯人面带怒色一跃而起,但是卡顿把他的鼻孔捂得严严实实……”
我翻了一篇,抬起头来换口气。老师正死死盯住我,他的脸紧绷着,我从没见过那样严肃的面孔。他点头示意我跟他走。
这是我在波士顿拉丁学校的第一个星期,难道这会是最后一星期吗?要知道,这所学校一向以大刀阔斧地处理违反纪律的现象而著称。
我的父母是移民,对他们来说,教育好下一代是实现“美国梦”的关键。波士顿拉丁学校在帮助穷苦人家的孩子上一流的大学方面享有盛誉。当我被这所公立学校招进后,父母认为他们的梦想正在变成现实,而今我的劣行却对他们的“美国梦”构成了威胁。我心情沉重,跟着老师来到办公室。
麦克吉姆先生问:“小伙子,你叫什么?”
“布雷斯娄,先生。”“布雷斯娄,”他慢慢地重复着,像是要把名字和相貌刻进脑子里,“用不了多久就会显出你不是拉丁学校那块料。让我看看到底是什么书比你进校开的第一个会更有趣呢。”
我把小说递给他。“你一直自己念这本小说吗?”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惊奇。
“是的,先生。我忍不住,我太喜欢了。”他看了我好一会儿,才把书还给我。“我们不想失去你,布雷斯娄,但是你顶好规规矩矩,否则我们就不能再留你了。走吧。”
我愣了半天才明白他这是放我了,与校长麦克吉姆的第一次交战中,我终于安全脱险。但这不是我的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是在初二时我与格鲁宁博士(这并不是他的真名)的交锋。
这天,格鲁宁博士走进教室,夹着一沓油印的卷子。他把卷子放在桌上,课就像往常一样开始了。下课铃刚响,一个学生问了格鲁宁博士一个棘手的问题。
“这是个例子,先生。”那同学说,接着跑到黑板前去说明,一直等到格鲁宁博士也跟过去。马上有10多个同学围住他俩,我特纳闷:以前从没见过他们这么认真。
几天后我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我们弄到了格鲁宁的试卷,”一个同学对我耳语道,“我们拿了一份。那天,记得吗?我们把他骗到黑板前?我们正在弄答案,记住要弄错几个,否则他就会怀疑了。”
次日问题和答案都小心地分发出去了。“你真的需要这个吗?”我问自己,“你清楚自己的德文。”那时我才意识到我绝不能稀里糊涂地跟别人一起去欺骗格鲁宁博士,尽管我们常在他的课上捣乱。一想到这儿,我就感到宽慰了许多。我觉得淘气是一码事,骗人却又是另一码事。于是我把偷来的试卷扔进了废纸篓。
结果不难预料。我做得不赖,别的同学(除了没拿到偷来的卷子的)一下提高了一大截。
课后格鲁宁博士叫我留下。“我很失望,”他说,“似乎并不难呀,你应该做得更好,难道你没学习吗?”
“我学了——非常刻苦!而且这并非一次简单的考试,”我大声说,对他的盲目瞎生一肚子气。
“咋儿,那么多同学做得不是很好吗?你却做不到,本来你应当比他们都棒。这到底是怎么了?”
他沉思了半天,一直用悲哀的眼睛盯着我。“不,”他最后说,“这不是一次简单的考试。我知道你非常刻苦,已经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了。我明白。”
次日格鲁宁博士突然宣布了一个令全班大吃一惊的消息。“咱们还剩一个礼拜。两天内我们再考一次。好好学,这次占你们分数的百分之四十。”
格鲁宁博士平静地扫视了一下全班,好像让大家讨论似的,同学们都难以置信地张着嘴大喘气。
这次结果仍然不难预料。我大概和上次差不多,绝大多数同学却明显地糟糕透了。格鲁宁博士把卷子还给我们,一言未发。事情也就这么过去了。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天了,又开了一个大会。麦克吉姆先生又读了《圣经》。《箴言》第4章他最喜欢。
“诸子,宜听父训……”
格鲁宁博士也来了,他再也不是那么容易上当受骗的了。一想到这个,我就兴奋起来。我们俩目光碰到一起了,我突然察觉到他露出不自然的笑容。
“昔吾在父前为佳儿,独为可爱……”
我的父亲,他得知我已经成了一个拉丁学校的初中毕业生,他会喜出望外。
我觉得没用那张偷来的试卷是我干的最重要的一件事。我已经不知不觉地变了,或者说正在变。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和为什么我会变。
“……罄尔所有,以易通达。”
那天的确是我最得意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