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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自己试试

1988-08-23胡小弟

中国青年 1988年7期
关键词:试试沧州劳模

我这个人要是自我概括起来,是一个非常争强好胜的人,但表面上看不是太张狂。我很少在同龄人中说我要超过他们。我这个人好面子,怕说了做不到脸上不好看。步鑫生太露,我不露。我只是心里使劲,干什么都要比人家漂亮,而且要干就干新的,当第一个。没人干过的或者人家达不到的事特有意思,也特冒险,但我想自己试试。

我原来在首钢特殊钢厂工作。辞职前,我遵循的是一个传统的做人模式,听上头的话,做好学生、好工人。不能说这样就不好,只能说这样不够。我内心里总还是渴望更出色,更有胡小弟自己的颜色。工余时间搞技术革新,就是出于这样的想法。技术革新有了成果,我也因此被评为全国新长征突出手标兵、全国劳动模范。没想到,我的出名把我更呆板地套入了那个无形的做人模式。

出名后我自己也觉着别扭,不像原来说呀笑的,什么都敢。出名后不一样,你是劳模,是榜样,有一定之规。工作、生活甚至包括谈恋爱,一切都得按照最正规、最传统的来。举个例子,我身上穿的老是一身工作服。连我出国那会儿做了好衣服,都放着不敢穿,怕人家说我不像劳模。我也不知道劳模怎么着,反正领导要求咱吃苦在先,享受在后。生活是个大舞台,我成了一个演员,别别扭扭地被推上台演劳模。舞台效果还挺好,只是自我感觉不好。我也是人哪,人总有七情六欲。搞对象还不能搞,好像搞对象就是学坏了。说是“小青年要一心一意地工作,不要谈恋爱”,其实那时我都27岁了,够老的。

没法谈恋爱不说吧,还让我一个大小伙子管计划生育。从钢院学了3年回来后,领导重用我提了个工段副段长,主管生活杂务。那笑话多了。人家一大堆年轻小媳妇,我还没结婚,也不懂这个事,红着脸去问:“哎,采用什么避孕措施?”“你他妈的懂吗?滚蛋!”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硬是把我轰了出来。没法子,你是干这个的,厚着脸皮还得去说。

工人上班三班倒,我呢,有时成了三班连,哪一班我都得跟着,叫人家填计划生育表。当“官”后我搞技术革新的时间一点也没了。我觉得我一天也混不下去了。烦透了。

无形的模式还框住了人的思想,起码是影响了真实思想的表达。人家以为我胡小弟大红人,一定是心情舒畅,真是天晓得!我当时能说的话都是报纸上的、广播中的、领导讲的,都是大路货思想。不是我愿意如此,而是我只能如此。谁叫我是劳模!工人说话粗,常常发牢骚,骂头儿。我一在场,情况就不一样了。我是劳模,还是小头儿,真是没有办法。

我不是没有自己的想法。我在想,如果中国10亿人都像我这样活着,哪怕都是劳动模范,中国也肯定完蛋。没有差异,没有个性,没有竞争,没有勃勃生机,这个民族怎么能不走向衰亡?我一想还想得挺大。具体到一个人来讲,总是这么走下去,最后会把自己给走没了。

一提劳动模范,大家都有一种既定的印象:超额的工作量;特别听话,稳当;然后评上劳模。然后提为干部。

我要不改变,大概也就这么一条路了。我想我要是这样走下去,肯定少活十年。为什么?我精神高度紧张,我觉得脑子要炸了。特别想干的事不能干,要我干的事都是我特别不愿意干的事。我想了想,认为后半生不能照前半生那么走了。我的抉择跟我们国家的抉择是有联系的。这不是我故意要往高里说(没有必要往高里说)。如果没有改革开放的大背景,我恐怕也很难挣脱旧的羁绊。也是凑巧。突然有一天一个好友来找我,说沧州有一个厂不行了。咱们去帮帮如何。这可是个大事。我要是不说就走了这条道,显然属于不听话,劳模形象没了,一切荣誉会反过来成了议论,一切跟劳模有关的物质利益也不会有了。市劳模在分房时加15分,全国劳模还不定能加多少分呢!而我一走,别说加分,连房也别想有了。

我要是跟上头说我要走,上头肯定不会放我走。

当时这个事我15分钟就决定了。我说行,咱去帮。其实要是能好好用我,我并不愿意离开这里。我在首钢干了那么长时间,从1971年到1984年。上了3年钢院学的也是金属压力加工专业,成绩从起初的全班倒数第一到后来的全班第一。我干的这行,学的也是这行,本想干出点名堂来,突然要离开,挺伤心的。我还是找头儿们去了。他们正开会,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说得哭了。伤心归伤心,走还是要走。他们说不行。别提我当时心里窝得有多难受了。你们确实看中了我,你们和我的个人关系也都不错,挺关心的。可看中我也不能如此用我,应当用我所长。以官位高低来衡量一个人的价值,以提拔当官来体现对人的重用,在中国这是一个不算毛病的毛病。为什么不能有别的衡量法和体现法?为什么不能考虑个人的特点和意愿?

我当时是铁了心要走了。我知道我一走会失掉很多,马上能得到的几乎没有。但我突然看到我的前面出现了另一条道。我觉得我的人生道路也应该像我的技术革新一样时时创新。中国很少有人去试那些得不偿失的事儿,我为什么也不能试试?

要求辞职那天,我比上班时间提前半小时去了,把一纸辞职报告放桌子上。厂家哪里干?天天上我们家找我,打电话,没找着。

其实他们找我那会儿,我已经骑着车去沧州帮忙了。帮忙帮得很笨重。两个泵300多斤,要绑在后车架上给带去。第一天骑得很快,第二天骑不动了。我想我这个人就是这个命,吃苦。我的人生开头就不顺,我从小失去了父亲,从小也就没有靠爸爸的思想,没有依靠思想。甭管前方有多大困难,都要逼着自己走过去。想想这些,发沉的腿又轻快些了。

在沧州也是酸甜苦辣什么味都有。我雄心勃勃,可也有害怕、忧伤、丧气的时候,也有弱的一面。有时空下来我就拉手风琴,想把我所有的不快请出来送出去。后来的某一个时刻,我突然领悟了一个道理:为什么有些原来很好的人会突然犯罪呢?往往是由于承受不住非常情况,精神崩溃了。人之所以能够干大事,就在于能在坎上过去。人与人能差多少?差不了多少,不一样往往在于关键的一两步。

人是要有精神支柱的,不管在什么时候。我的精神支柱是我自己的作为和构想。我不能到这世界上白白走一遭。

在沧州我呆了一年,1985年春节是回北京过的。

为什么回来?我想当一把手,我想干得畅快些,但在沧州做不到。那个地方的地方色彩比较浓,在一个姓张的地方是不会让一个不姓张的人说了算的。我试试的想法本想在那里放大,放不大,只能装在脑子里带回来了。

回来后我不知道我将来会怎样,我只知道我必须在这社会上争一个位置。

回京不久结了婚。那几年一直有人给我介绍对象。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也老大不小了。去沧州前我就见了她,就是我现在的爱人。我去沧州,她家不同意。我说那就算了吧。后来她跟人商量,人家说,你可别错过胡小弟啊,你别看他忙,要看他的人品和才华。那些喝酒打牌的人倒是不忙,可男同志总得有个事业才好啊。哎,她跟我好了。可我没法照顾她。结婚的一切用品都是她准备的。也没陪她出去旅行。我的时间都用在筹办研究所上了。

那会儿已经允许成立民办研究所了,我们几个志同道合的哥们就考虑成立现代应用技术研究所。很熟悉,也很新鲜,又是一次试试。我们给自己定了很高的目标。一个人的目标应该定得高一些。人生的山峰你定8000米,实际上你的生理极限可能也就7000米,再也爬不上去了。但如果你一开始就定7000米,肯定连7000米也爬不到。现在我们所情况还不错。联系了好多单位好多人,资本总值稳定,项目越来越多,也得到了社会承认。更重要的是我们时时冒出新想法来。

新鲜总是有吸引力的。就说我们今年10月准备启程的环球汽车旅行吧。我们最初的出发点就是要试着干一件别人没干过的事,创个纪录振奋振奋。过去管这叫名利思想,可我们就是这么想的。国外有长途汽车拉力赛,有没有汽车环球我不知道。但中国人开车环球肯定是第一次。这次如果成行,还可以和国外一些公司建立经济联系,可以带回好多关于国产汽车性能的技术资料,也是对我们国产汽车和其他产品的一次极好宣传。

还有个更深一层的考虑,想通过这个举动震动一下国人的封闭观念和心态。中国人什么都太平稳了,不会动,也不想动。中国人一定要动,一定要有人主动走向世界。闭关自守的墙太厚了。哪怕我们这个举动只能震下一块土坷垃来,也是好的,比不震要好。

只要活着,我这颗心就安分不了。我总是想自己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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