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手洗另一双手
1988-08-23华尔
华尔
是不是一个人生下来就由一双手牵着走,长大了还要有另一双手牵着?是不是每个人都在拒绝一双手的牵引时又注定落入另一双手的牵引中?当夜晚从窗前远走是否一定还有某个角落仍漆黑一片?是否你有了一个想法就一定是对另个想法的背叛?这些问题有些古老了,甚至有些辛酸,辛酸到你不愿重新提起。但这的确可以说成是“一双手洗另一双手”的故事。而我要说的是,有一天你终于学会自己拿主意了,“这该有多棒!”可是十几年前,你自己不拿主意:你受制于某种东西,在浪头上追赶另一个浪头。就是说,你听从一个最高声音的——旗杆子捣向哪儿你就杀向哪儿。你用不着反求诸己,你的生活是由一系列标语、辱骂和尾随人们冲上大街组成的:凡事你都跟着大伙喊“滚他妈的蛋”!你本该想的都由别人颁发下来:你的明天、恋爱、婚姻和信仰。那时每个人都为那些自己事之外的事忙碌着,喘着大气守护某个人或奔向战场、村庄;其实,你为自己用不着选择什么感到高兴,也甘于这种“一切被安排妥了”的幸运日子,你也并不觉得有失落感或人格自损的危机感。所以,你以前是被一双手在背后鞭打着走的人。这已成定论,大多数人都认为这种生活与人脱离的局面是信仰专制下的一段典型插曲。而且不但你这样,60年代的整个世界青年部落都由各种不同的专制思潮牵着走,不是去赶热闹,也不是起哄寻茌。那时,你也是在一本正经地生活,你的的确确是认真地用你的生活证实:由一双手领着走照样能“轰轰烈烈”。这是个不正常的例子。
现在,你觉醒了。你甚至把一句阿拉伯格言贴在床头上,每天看上一眼“骆驼总是走在沙漠里,让狗去叫吧!”
你开始觉得按自己的主意去生活也是一种乐趣。你为自己重新选择职业和做人风格,为自己结识朋友、做西餐、甚至为自己想点什么,如:你该如何去打动谁?怎样能征服你的邻居和情人?什么样的交际场合与哲学更适合你?不过你很难闭门思量出个究竟,因为你毕竟活在这个激流涌进的时代,由不得你苦苦地心斋坐忘悟出个大谛来才行事。所以,你开始把自己塑造为急性子,遇事都要高效率地找到答案,譬如你要出差了,你选择一套外出服装时马上会想到最简便的办法就是去翻阅时装期刊,记下法国时装大师们为本年度预言的流行款式和颜色。
这样,你就开始不拘一格地读点东西,不管读什么,碰巧还都能提供一些答案。
所以不比前些年,书店里只有零落的几本经典著作来安排人的生活。现在的书店、摊铺简直能安顿好你的一切。不但有满足你生存本能的烹饪大全、宫廷食谱和性学百科全书;更有适合你雄心的各种指南,如卡内基50年前就为你开好的种种处世药方,丛书编辑们为你接通“面向未来”“走向世界”的阳关大道;进而有使你虚荣心得到承认并且高扬的种种书面表示和教化(在巴尔扎克时代,老巴就说只要虚荣心不朽,广告业和美发店就不会破产,现在你也要独立地证实这句话),如“世界流行发式”豪华本、聪明法大全;如果你想成为先知(这是大彻大悟的少数几个人),你肯定能买上一个《伍柳倦踪》之类的求仙圣书,这是通向仙身的必由之路。就这样你自觉地走进另一双手里去了。这双手虽没有前面的那双手专横,甚至用哲学家的话说,有本质的不同,但照样能安排好你的日子:它最初取悦你,继而让你离不开它的指点,最终使你软化在它的巨影里。实际上,与前些年相比,你还是没拿真正的主意,你还是沿那个俗套的人人都走的通道走过来,你自失了。
从这种意义上,仅仅从这种意义上,信仰专断和书籍专断都在让你失去自己。这何偿不是一双脏手在洗另一双脏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