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伟民与足球
1988-08-23鲁胤
鲁胤
在第六届全运会开幕式前,赵紫阳同志接见国际奥委会主席萨马兰奇时,指着身旁的袁伟民介绍说:“你认识他吗?”萨马兰奇微笑着点头答到:“认识。”赵紫阳接着风趣地说:“他在中国的名气要比我大,和你一样是世界名人”。的确,在中国一提袁伟民的名字几乎家喻户晓,然而,有关袁伟民牵头抓足球的事,人们只是近两年才略知一些。他受命于危难之时,出任中国足球领导小组组长,以他的才华韬略和领导魄力,与足球界的同仁一起共渡难关,终于使历尽坎坷、悲歌苦多的中国足球有了转机,实现了几代人梦寐以求的让中国足球冲出亚洲,走向世界的梦想。在这里,将向青年朋友们介绍一些关于袁伟民与足球的故事。
重组国家队
“5.19”失利之后,国家体委决定由刚上任不到半年的国家体委副主任袁伟民挑头成立足球领导小组。这是一段非常时期。多少年来,曾有多少风华正茂,壮怀激烈的热血英雄在这里翻了跟头。辛辛苦苦奋斗了一辈子,最后落得满鬓秋霜,满目苍凉,甚至众叛亲离,流落异乡。任你多么德高望重,成绩斐然,一旦摆弄足球,稍有闪失就会身败名裂。成功的希望微乎其微,失败的危机处处隐藏。可袁伟民二话没说,欣然接受了任务。
通过大量的深入调查,袁伟民基本摸清了足球圈内那些错综复杂,纠缠不清的头绪,他面临的是一个机构重叠,人浮于事,效率极低,积重难返的烂摊子。如一支22人的运动队,竟有四五家机构管理。平时一点小事也要请示所有部门,得到所有部门的同意才能办成,若有哪一个环节出了点毛病,不管多么迫在眉睫的急事也没人管。世界杯预选赛前,国家队主教练要想随时调一名外省队员进京有时比登天还难。大赛当头,甚至自己都不清楚国际足联要求限定的球队人数,致使还没比赛自己先折将损兵。混乱的管理,荒唐的行径。“5.19”前夕,主教练曾雪麟曾再三要求观摩香港队的比赛,可申请了两三个月就是批不下来,而郭家明要刺探中国队情报,一天就办完手续来到北京。鲜明的对比,反映出“5.19”的胜负绝非出于偶然。要想挽救中国足球,必须痛下决心改革,必须大胆果断地对那些存在几十年的旧管理体制开刀,必须不留情面地打破由于各种原因而形成的那些微妙敏感的人事关系。袁伟民建议取消那些分散的机构,成立一个足球办公室,全权而集中地解决有关足球的一应问题。这个改革方案很快得到批准。随之而来的一个最棘手的困难就是重组国家队。“5.19”使足球像一个可怕的魔鬼人人躲避犹恐不及,谁还敢主动迎上前呢?担任了足球队主教练的职务就意味着你将随时可能受到人们的唾骂,你将满腔的委屈无处诉说,你将会成为苏永舜第二,曾雪麟第二。袁伟民在前一阶段的调查研究中,就总要时不时冒出一句,“你认为谁在足球界威信更高些?在这个时候谁出任教练比较合适”。渐渐地,大多数人提出的人选都集中到年维泗这个名字。
袁伟民把年维泗叫到他的办公室。话题是此时派谁出任国家队教练。年维泗这个老资格的教练员慢悠悠地吸着香烟,他心里清楚袁伟民叫他来这里的目的。可说心里话,
他并不稀罕这个主教练的位子。几十年来风风雨雨、坎坎坷坷,他都经历过。爱之弥深的足球呵,也是伤心至极的足球。为了足球,他曾踢断了腿落下伤残,把命都豁上了,刚刚50岁出头,就已满头白发。更何况家里还有90多岁的老人瘫在床上。袁伟民好像看出了他的心思,说:“你的情况我知道,现在只有让你干教练最合适。你大胆干,出了问题我来负责”。
年维泗为人正直,不轻易服人。听了袁伟民的一席话,他的眼窝有些湿 润,像他这样的“老足球”,干到今天并不是寒了心,怕了足球,而是渴望得到人们的理解、信任和支持,现在他从袁伟民的身上看到了这一点,他那颗接近冰点的心禁不住沸腾起来。他狠狠地掐灭了烟,神情激动地说:“袁指导,您已是几届排球冠军的教练,还来管这不争气的足球,就冲您不怕倒牌子这一点,我年维泗舍命陪君子!主教练我干!”
南京会上的“军令状”
新组建的国家队,一出山就连打了几个哑炮,与北京队的表演赛,“安保杯”足球赛和在上海举行的“飞达杯”足球赛,都输给对手,使中国队刚燃起的希望又重重跌落下来。
当时,作为国家体委副主任的袁伟民,忙得一年到头在家待不了几天,即使回到家里,往往又待不上几个钟头。这一天,他刚从新疆回来又马上要去郑州。他走出家门之后,爱人郑沪英还站在阳台上目送着他,边挥手边喃喃地说:“走啦,走啦”。袁伟民也边走边若有所思地回答:“走了,走了”。走出很远的一段路,突然他对旁人说:“先等等,刚成立的国家足球队又输了球,压力一定很大,我还得回去给年维泗打个电话,做做工作,要有信心,不能泄气…”。接到电话的年维泗顿感一股暖流涌到心头,工作这样心细的领导,在他也还是第一次遇到。对袁伟民主管足球,足球圈内有些人一开始是颇不以为然的。足球不是排球,他能把排球搞上去未必能玩得转足球。然而在1986年的南京全国足球训练工作会议上,人们却从心里敬服了袁伟民。当时袁伟民作为团长刚带领中国女排第4次夺得世界杯冠军从日本回来,他没有心思去参加在人大会堂举行的庆功大会,立刻马不停蹄地连夜飞到南京。连日的疲劳使他的气管炎都复发了。
会议开始后,袁伟民一直坐在下面静静地听,各省市的教练及有关同志依次发言。袁伟民听着眉头不禁皱紧起来,他不仅发现有些同志谈的不充分、不实在,花里胡哨,而且还发现有的同志不安心开会,精神上松松垮垮,应付差事。这对袁伟民来说是绝对不允许的。等大家发言完了之后,他讲:“听了几位同志的发言,我感到很不满意”。乱哄哄的会场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光说好听的话,难道就没有问题了吗?”说着他点名叫起了一位省队教练:“刚才听完你的发言,有几个问题想问一下。你讲了你们订有完善的训练计划,那么你们每天的有效训练时间究竟是多少?一年又是多少?对不同的队员安排了那些针对性的训练方法,在多长时间内达到什么样的效果?训练和比赛怎样相互配合?要解决一些什么样的问题?”一连串的问话,使那位教练满脸通红,一句也答不上来。袁伟民的话锋越来越严厉,“中国的足球就指靠着我们这些在座的同志,如果我们整日混混沌沌,松松懈懈、敷衍了事,工作处于盲目性想不花大力气干好一件事,那是幻想,绝不可能。这种状况不改变,不要说中国足球永无起飞之日,就是全国人民知道了我们是这种状况,他们也绝不会答应。足球是一门科学,来不得半点虚假,来不得半点侥幸,一个教练员带领的是一个现代化的运动队,他必须有头脑,有学问,是一个管理、训练、竞赛等学科的专家。我干事情总强调落实,强调讲实效。我们足球多年来上不去,几年才开一次这样的会议,如果我们再解决不了什么问题,落实不了下一步的具体工作,那我们到这儿干嘛来了?开会期间,我房间的门昼夜开着,谁有问题可以随时找我来谈,我有问题也会随时找大家,希望大家不要有顾虑,畅所欲言,树立一个好的开会风气。”
袁伟民发言时,会场上格外安静,这样一针见血的批评,这样动真格的发言,大家已经多年没有听到了。以前开会,因为大家都是熟人,好不容易凑到了一起,无非就是拉拉家常,叙叙旧,既没谁触动什么矛盾,也没谁站出来解决落实几个题,都是不了了之,走走过场*虽然不少有事业心的同志急在心里,可面对这种局面,也是无可奈何。今天袁伟民的发言,一下子捅破了窗户纸,说出了大家的心里话。他们深深地感觉到,袁伟民批评的骨子里,绝不是要一棍子打死人,而是在真心诚意地将自己宝贵的工作经验教给你,点拨你,打开你的心窍,使你获益匪浅,大长见识。因此袁伟民的话音刚落,会场上竟爆发出热烈的掌声,这可是这种会议上罕见的事情。大家感到心里格外的痛快。
在以后几天的会议中,大家积极找问题、找差距,落实各项具体工作,制定出明确的责任分工。军中无戏言,主管足球工作的袁伟民以后就要根据这些“军令状”。来检查考核每一个教练的实际工作。不少人对袁伟民刮目相看了。
准备奥运会
1987年是24届奥运会预选大赛逼进的时期,也是刚有些起色的中国足球队又面临严峻考验的时期。
为确保奥运会外围赛的胜利,实现冲出亚洲的梦想,袁伟民带领着足球同仁没日没夜地干起来。缺乏经费,袁伟民多次找到荣毅仁等实业家筹集赞助;缺少人员,袁伟民又做通各省队教练工作,保证随时向国家队输送队员,他还找到可口可乐公司资助办了几次高级教练培训班,并用极快的速度促成了中国队留学巴西,为中国足球队进军奥运会打通了一切道路。中国队旗开得胜,先挫香港队,再赢尼泊尔队。但当与日本队相遇时,中国队才真正面临了严峻的考验。
10月2日,袁伟民放下手头繁忙的工作,飞赴广州,一下飞机,他就直奔中国队驻地,听取年维泗、高丰文等同志的汇报。他详细地问了一遍准备的情况之后,心里仍有些不踏实,继向高丰文道:“按你看,这场球我们能拿下来吗?”高丰文有些迟疑地回答:“队员的信心不像打香港队那样。”袁伟民又问:“这场球万一出了意外,队员们想到没有?你怎样解决?”高丰文答:“我们基本有个想法,首先争取主动,先进球,如先输了球,队员要能够稳定情绪”。袁伟民接着说:“依我看,必须把各种可能发生的情况跟队员讲清楚,让他们明白这是对心理磨炼的最好的考验,无论是胜了还是输了,只要教练员、运动员经住了考验,不泄气,就是一大进步”。
这天下午,足球队训练,袁伟民换上一双红色的运动鞋,兴致勃勃地来到训练场。自从他当上国家体委副主任以来,已经很久没有穿运动鞋了。他先是和一帮球迷站在边上看训练,看了一会儿,也许是受了感染,他情不自禁地跑进场里,年维泗穿着一身运动服也随后跟了进来。一名队员主动把球一脚踢到袁伟民脚下,便做了个防守动作守在足球大门前。那意思很明显“袁指导,来几下”。袁伟民先是盘带几下,再看看球门,冷不防一脚劲射,球应声入网。“好!”场内场外的队员、球迷们又是惊讶又是兴奋地围拢过来,谁也没想到袁伟民踢足球还真有两下子。其实袁伟民在中学时代就十分喜爱踢足球,当上国家女排教练后,仍然是一个足球迷。在训练空隙,只要一有电视转播的足球赛,他总是津津有味地从头看到完。他特别欣赏足球比赛中那种激烈对抗的气势和高超的技巧,他往往能从一场精彩的足球比赛中体悟到许多竞技奥妙与用兵之道,甚至在女排的训练中,他也常用踢足球的训练方法,来培养队员高强度高对抗性的适应能力和拼搏精神,培养那种灵敏、协调,球到人到的竞技意识。袁伟民与年维泗,各展神威,痛痛快快地踢了几个回合。国家队的队员们心里都明白这是踢给他们看的,老一辈运动员用心良苦,翘首期待,他们能不豁出性命去拼搏吗?10月4日晚,中国足球队员们信心百倍,斗志昂扬地奔赴了赛场。年维泗穿了一身笔挺的黑西服,显得精神抖擞,格外年轻。他忙前忙后有说有笑。不料比赛结果,中
国队竟以0:1败北。那沉重阴郁的乌云,又重重地压在人们的心头。不用再去描述队员们了吧,只要看到年维泗,就会明白这场比赛的失利,给这些呕心沥血的人们带来多大的打击。比赛才90分钟,而年维泗前后却判若两人。此时他眼圈发红,腿也一瘸一拐了,疲倦的面容、苍白的头发,他好像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他虽没有流泪,可这时他的心在流血呵。他觉得没脸再见袁伟民,但袁伟民却主动走到他的身旁,语气依然那么平静而坚定:“老年你怎么啦,我们只输了这一场球,还没有完全输掉,我们还有胜利的机会。”袁伟民的沉着冷静,一下子稳定了教练员的情绪,他那临危不乱,头脑清醒的大将风度,也深深感染了其他的人。他在以身作则,帮助中国足球这只伤痕累累的雄鹰度过这最难闯过的失败后心理压力的大关。
他工作的作风有一大特点,就是如果球赢了,拿了个世界冠军,他感到这是很正常的,是一个运动员应该的,没什么可值得大惊小怪,大肆庆贺的,因此胜利后人们常常找不到袁伟民的身影。可一旦球输了,当失败的运动员伤心至极,特别需要别人来关心抚慰时,他却总是悄悄地出现在你的身旁,你会到处看到他的身影。10月4日失利之夜,他几乎挨个找遍队员倾心交谈。作为一名老教练他深知,在这个特殊的时候,如果工作做得稍不仔细有遗漏,错过纠正错误的机会,就会出现前功尽弃的可怕后果。他和队员一起分析,一起研究,认真总结经验教训,这个时候他反而精神抖擞,精力旺盛。直到队员们重新坚定了信心,他才悄悄离去。
决战东京
由于稳定了军心,中国足球队摆脱出失利的阴影,一鼓作气连赢劲敌泰国两场,又燃起夺得最后胜利的激情。
但中国队仍处于非常不利的地位。日本队5战5胜,积9分,士气正旺;中国队4胜1负积8分,这就是说,中国队必须战胜日本队才能出线。
这是一场凶多吉少的恶仗,更何况决战要在东京举行。这次能经受得住考验吗?
10月23日早上,袁伟民向党的13大会议请了假,带领中国足球队东征日本。年维泗到机场送行,过了检票口,年维泗还拉着高丰文的手不放,千叮咛、万嘱咐,他不放心呵。高丰文搀扶着年维泗,嘴角闭得紧紧的,看得出他的目光中噙满了泪水。是呵,几代人要冲出亚洲的梦想,就要在这一趟东征中决出分晓。其情其景大有“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悲壮气氛。到了日本,决战前夜的赛前布置会上,袁伟民一改过去赛前准备只是教练灌输的方法,要队员自己开会,由队工贾秀全来主持,教练、团长只是听,最后再集思广益,确定战术方案。这一招果然灵,队员们七嘴八舌各抒己见,会场气氛十分热烈,会后队员们对袁伟民讲,这样的会他们是头一遭,开得痛快极了。而袁伟民和队员交心地说:“只要你们尽了力,输了球,我决不会责怪你们半句。出了问题我来负责”。
10月26日晚,中日足球决赛的时刻到来了。袁伟民和翻译坐在主席台上,当中国队踢进第一个球时,翻译激动得不由自主地站起来,拍打着袁伟民的前胸后背高叫着,“球进了!球进了!”他已高兴得忘了形,忘了他拍打的对象是身居国家体委要职的袁伟民。而袁伟民倒很平静一动不动。结果中国队以2:0战胜日本队,终于取得了进军奥运会决赛的资格。队员们拥有在一起,5尺多高的大小伙子泪流满面,嚎啕大哭起来,他们终于体会到几代人艰辛努力所付出的巨大代价,终于得到了几代人梦寐以求的胜利报偿。积压在他们胸中的一切闷气、怨气、委屈一泄而光。他们将高丰文高高地抛起来,他们四处寻找袁伟民也要把他高高地抛起来。
回到住地,队员们那高兴劲别提了,纷纷来到袁伟民的房间,他们和袁伟民手拉勾说:“袁主任,咱们定个合同,以后每逢遇到大的比赛,都请你来带队。”袁伟民也开心地笑了。28日凌晨,中国足球队返回北京,在首都机场举行了欢迎仪式。当人们激动万分地请袁伟民讲几句话时,他却接过话筒说:“我没什么可讲的,还是请主教练高丰文同志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