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第一女司仪
1987-08-24尹卫星
尹卫星
在李小玢还是一个小女孩的时候老师带着她和一些孩子去人民大会堂,作为观众席上的小演员参加大型史诗《东方红》的排演。中间休息的时候,李小玢钻到椅子底下,模仿节目主持人的声音说了几句台词。老师和同学以为节目又开始了,于是坐好等待开演,这才发现上了李小玢的当。老师批评了她,她赌气似地指着人民大会堂的大舞台,说:“我将来一定要站在这儿主持节目。”她的老师和同学早已把这个孩子说的话忘得一干二净,可是若干年后,当李小玢站在人民大会堂的舞台上主持规模盛大的文艺晚会时,她的老师和同学也从记忆深处走来。是的,她当年的确说过这样一句话,象个已经成为现实的迢遥的、梦幻似的、天真而浪漫的童话。
在欢迎美国前总统卡特,现任美国总统里根、英国女皇伊丽莎白、日本首相中曾根康弘的大型文艺晚会上,李小玢的登场已不仅仅是扮演报幕员的角色,她是作为和平和友谊的美丽使者出现的。她的微笑使伊丽莎白女王赞叹不已:“美丽,她的确非常美丽。”女王的措词是十分严谨的,她用了“美丽”两字,而没有用“漂亮”来形容在女王评判女性的标准中,漂亮是无法和美丽划等号的,只有美丽才包含女人的一切。
李小玢,中央歌舞团的专职报幕员。新闻界曾称她为“中国第一女司仪”,观众们则叫她“国报”(国家首席报幕员的简称)如果留心观察一下,迄今为止,能以报幕员的身分而在舞台上赢得殊荣,或者能把报幕当作一种职业并使其成为一项独特的艺术表现在舞台上的李小玢应当算是第一位差不多也是唯一的一位。
《新观察》杂志上曾有一篇题为《东方的微笑》的文章,详尽描绘了李小玢微笑的魅力。我查遍了所有关于微笑的诠释才突然醒悟:与其把女性的微笑看成是欢愉和友善,倒不如看成是一种缓和的最佳方式,这就是:“请不要对我粗暴和无理。”几乎在所有的公共场合,性都将极尽全力以微笑来体现自己的端庄和严肃。在这里,微笑并不一定表明快乐,而是反映了这样一种固有的信念:即微笑最适合于这种场合。毫无疑问,微笑已经成为女性角色的一部分。李小玢选择了微笑,同时也等于选择了最佳方式,从她1976年初登舞台至今,11年间,她主持过1000多场文艺演出,从舞台到屏幕,从人民大会堂到全国各地,她用淡雅的、纯净的、真诚的、超脱而非凡的、自然而富有东方美的微笑,给数以亿计的人们送去了甜美的、愉悦的、难以忘怀和带有神秘色彩的享受。无论是在舞台上,还是在现实生活中,只要李小玢一出现,微笑便伴随着她,那微笑仿佛是永远凝固在她的脸上。微笑并不是天生的,那也许是一种自信的暗示,也许是一颗心灵的开放,也许是过去与未来的编织,也许是为了微笑而微笑……
我要问:小玢,你是什么时候学会了微笑?你到底笑什么?我知道:你曾有过比一般女性更多的坎坷和磨难,你也有过常人所没有的痛苦和抱怨;我也知道:你比一般女性要劳累得多、疲倦得多,你甚至在零点以前从未睡下过……你说过,为了创造微笑和获得微笑你才微笑。
粉碎“四人帮”的第一个春节联欢会,在人民大会堂,李小玢第一个出场:“在这除旧迎新的新春佳节,祝大家工作愉快、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希望您度过一个愉快而美好的夜晚……”这普通而平常的声音,这本该熟悉而变得陌生和遥远的温柔的话语,恍若从天外而降,使刚刚经过动乱的人心和神经顿时松缓和舒畅,人心得以温暖和养息,神经也变得正常。从那以后,每年春节的文艺晚会,人们都会从荧光屏里看到她的微笑,听到她的温柔话语。
在欢迎英国女王的文艺晚会上,报幕词直到离开演前的几分钟才由有关部门审定送到她手上。她一看,光是女王和她丈夫的爵位、姓名什么的,就有长长的几行,而这却是连一个字都不能说错的啊!她匆匆背了两遍,就上台了站在台上她不慌不乱一口气几百字下来,没有说错半个,负责外交礼宾工作的人跑到幕内,握住她的手,连连说:“谢谢,我可真害怕……”李小玢笑笑,心里想,我可没害怕,我要是害怕,今天准砸了。类似这样的场合她经得太多了,比这更复杂的场面她也经历过,演出中不管出了什么漏洞,观众起哄、喝倒彩,都得由她出面调解。在那个《美的晚会》上,女歌唱演员唱起一首狂放的外国电影插曲,观众席里响起一阵刺耳的唿哨和怪诞的尖叫,演出的气氛变得紧张起来,这时候从幕内款款走出李小玢,她静静地微笑着:“亲爱的观众,在这美的晚会上,对这美好的节目,我们应当报以热烈而美好的掌声。”18000个座席的体育馆立即安静下来,接着,响起了热烈的掌声。也有这样的时候,、如果节目单上注明是李小玢报幕,而出来的不是李小玢,观众就会喊:“请下去!下去!”很多观众就是冲着李小玢来的。在国外,节目主持人(司仪)都是由很有身分或者很有影响的人物来担任,这是很有道理的。
今年夏天,在北京举行的“波恩——北京”之夜,联邦德国有关部门事先就指定中国方面的主持人一定要是李小玢,因为他们派来了西德的最优秀的女司仪。演出的第二天,许多人惊奇地问我:“李小玢的外语很好吗?”我心里好笑,你们都让李小玢给“骗”了,不过,心里还是佩服她的聪明,跟外国司仪你一句,我一句搭双配对,滴水不漏,既便是背诵,也要有个非凡的记忆。
她每次演出的工作,都是在报别人的名字,而从未介绍过自己。但人们还是清楚地记住了她的名字。实际上,每次演出,她只是间或在舞台上出现短暂的几次,而报幕又是一种机械的、自由度很小的艺术,它的全部过程就是从幕内走上台,说几句,再走回幕内。然而,这几步路怎么走,这几句话怎么说,一举手一投足,一颦一笑,一语一态,却是一片无穷尽的、可以发挥创造的天地,也就是可以在这有限的动作和极短的时间内创造出美来。
李小玢一向穿旗袍登场,是地地道道的“旗袍小姐”,她穿上旗袍线条优美,富有中国女性的美感,她的声音阴柔轻细,带着东方的含蓄和质朴。现实中的李小玢极其朴素,她从来不化妆,并不象人们在舞台上看到的那么漂亮,她的魅力来源于她的气质和风度。按照她自己的话说:“既不要喧宾夺主,又要深深吸引观众,就象淡淡晨雾中的一朵莲花,时隐时现,既有光彩,又富于神秘感。总之,节目主持人应该成为整个演出过程中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据说国内有不少年轻的女性把她当作模仿的样板,是因为她并非达到那种漂亮和高贵得可望而不可及的地步,因此,她得到了这样的认同。
小玢说:“报幕没什么好写的,要写,就写写我这个人吧。”
小玢这个人,怎么说呢?她的性格里有男子汉式的豪爽,又有女性的善良。她的朋友之多,几乎是什么时候回家都有一屋的朋友在等她,每几分钟就有朋友打电话找她。凡是朋友求她办的事,她从不推托。她说:“我总爱放大朋友的优点和长处,所以我有很多很多的朋友。”
——她小学的同学来信说到自己的姐姐病故了,小玢哭了,哭得很伤心,“这么年轻的一个好人,怎么会死呢?”随后,寄去几百人民币。
——过中秋节,小玢买了两斤月饼,亲手送到楼下钉鞋师傅的手上,“今天我跟你一起过中秋节。”钉鞋师傅是个残疾人,跪在地上,喊了声:“大姐……”
——小玢出门坐出租车,认识了司机小苏,从此,小苏夫妇带着女儿常常来小玢家,两家象走亲戚似的已有好几年了。
——小玢去贵阳主持春节晚会,认识了“老山猛虎连”的士兵蒲志敏,小伙子只有21岁,比其他同龄人显得成熟、深沉。小玢问他:“打仗怕不怕?”他说:“不怕。”小玢又问他:“想过将来吗?”他说:“我想学外语,等战争结束了,如果我还活着,就去考外语学院。”回到北京后,小玢立即给他寄去一台微型收录机,那是一个在地图上查不到的地方,但是,蒲志敏还是收到了小玢寄去的收录机。
——小玢每次演出完吃夜餐,最后总是对在座的同行说:“对不起了,我得一样拿一个带回去给我姥姥尝尝。”真是难得的孝敬。
小玢当过“知青”,当过兵,当过工人,在她后来成为名人的时候,仍然保持着普通人所常有的善良和同情心。她有一个当编辑的母亲,有一个照料她生活的外祖母,三代人站在一起,长像竟是惊人的相似,连那微笑也维妙维肖。这三代女性,曾相依为命,共同支撑着一个没有男性的家庭。
1986年11月的一个夜晚一个男性从香港给李小玢挂通了电话。他叫沈小地,加拿大籍华人,芬兰最大的工业集团维美德亚洲公司总经理,沈氏为高级工程技术专家,他从《新观察》上看到了介绍李小玢的那篇文章,在分析了所有的文字后,他手拿放大镜对着李小玢的照片看了很久,最后落到了那张微笑的嘴上,他当即认定:我就娶李小玢了!于是委托大陆的朋友设法查寻李小玢的地址和电话,朋友托朋友,熟人找熟人,周转了半个中国,终于在南京一个朋友处打听到北京的李小玢。自然,这位朋友的朋友就成了他和李小玢结婚时的合法介绍人。电话是这样开始的:
沈小地:“我在前几天给你写过一封信……”李小玢:“没有收到……我不是28岁,是32岁(介绍人善良地替她瞒了4岁)。”
沈小地:“我知道了,你属马。”
李小玢:“我不象你从照片和屏幕上看到的那样,也不象说的那么漂亮,我的形象很一般。”
沈小地:“你大概不会是少一条腿吧?”
李小玢:“我还有一些事,你也许不知道……”
沈小地:“不用说了,我全知道。”
李小玢后来在谈到第一次通电话时,坦白地承认:“他的声音真美,每一个字都很有劲,听起来让人舒服。”兴许是职业的缘故,她很少赞美别人的声音美,却对沈小地那口并不标准的汉语极为称赞:“听见这声音,我就想嫁给他。”
等到沈小地写第三封信时,就已经出现了这样的字样:“我觉得,我们应当南京会了。”李小玢欣然前往,临行前,她对我说:“我要去南京相亲了。”这句象玩笑似的话从她的嘴里出来,便平添了几分庄重和神圣,她从来没有为了一个男人而专程跑到什么地方去会面。她微笑着去,相信她会微笑着回来。
在南京机场,李小玢和沈小地象所有“第一次见面”谈恋爱的人一样,彼此经意不经意间打量了一番,很满意。沈小地的第一句话:“我料定你一定喜欢白色,因此,穿了一套白色便装。”李小玢没有作答,心里想:奇了!这真是天意,是上帝要我嫁给他呀!于是,面朝苍天笑了笑。
22个小时后,仍在南京机场。这一次,是沈小地送李小玢上飞机去武汉演出。
李小玢只有22个小时,在她登机前的一刻,沈小地说:“如果我现在求婚,你愿意嫁给我吗?”李小玢毫不犹豫:“当然愿意。”沈小地又说:“我跟你去武汉吧?”李小玢爽快地应着:“行啊。”他们又各自为自己争取了22小时。当他们单独坐在一起时,沈小地跪在了她面前:“男人求婚时,应当跪下,现在我补上。”一切都象闪电一样在眼前一亮,等到沈小地再次出现在她面前,他带来了两枚镶着钻石的金戒指戴在了手上,她才确信自己要当新娘了。
今年大年初二,李小玢和沈小地在民族饭店举行了婚礼。烫金的大红请柬,由小玢挨家挨户送到门上,这些门槛,或高或低,有社会名流,有平头百姓,男女老少,三教九流,有由衷的邀请,有礼节性的邀请,有不得不邀请,也有难堪的邀请……有人惊讶、猜度,有人叹息、费解。因为人们事先没有得到什么风声和预兆,仿佛是从天上掉下来一桌酒席,甜酸苦辣,样样俱全。于是,喝彩与遗憾,祝愿与感叹,羡慕与挑战,便于百感交集中万般无奈——世上又多了一个新娘。被邀请的人当中,有那么几个颇有名气的没有光临,他们中有的对她仰慕已久,有的对她一往深情,有的自己也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可是他们从未有过什么表示。直到他们接过请柬,才从那个大红双喜字上醒悟过来,晚了!我们的男子汉,也许是出于自尊和礼貌,赶在婚礼前,已各自向她作了某种解释和剖白,有真诚的、坦率的,也有莫名其妙甚至故作一种姿态的。她微笑着把他们送走了。这微笑包含善良的理解和严酷的谢绝,这微笑也在暗示,我已经有了一个值得骄傲的丈夫了,这骄傲不是来自有别于他们的国籍、身份,而是那种大胆的追求和执著的感情以及作为一个男人所拥有的一切。在婚礼上,人们问沈小地爱李小玢什么?第一次做新郎的沈小地说:“我最爱的,是她的微笑。”现年42岁的沈小地看上去要比他的实际年龄年轻得多,1.80米的个头,戴一副眼镜,他已经卖掉了在加拿大的房产和地皮,准备回中国定居。有人曾问李小玢是否随夫出国定居。其实,无论走留,都是顺理成章的。然而李小玢未改初衷:“我不会去国外定居,那样的话我就成了丈夫的附庸,也就失去了我自己的价值,最终,连小地也会放弃我。”沈小地曾告诉我:“小玢是大陆唯一提出来不跟我到国外定居的女人,我选择了她。”
在李小玢的书柜里,摆着各种小狐狸,她说:“狐狸最美,世界上所有的美女几乎长得都象狐狸;狐狸聪明,会保护自己。人们一向错误地评价了狐狸,是因为它太聪明、太漂亮,我总想把这些错误的想当然的评价纠正过来。”
这原本是一篇两万字的报告文学,编辑要我从中摘出几千字先发。在谈到这篇文章时,小地说:“希望能够成为一种美好的永远纪念,将来给儿女们看到时,不要让他们看到悲伤和痛苦,也不要看出丑恶和不幸……”因此,我删汰了所有的痛苦和不幸,留下的尽是美好的微笑,我请读者原谅。因为,李小玢已经把她微笑毫无保留地献给了大家,那么,我们对她也应回报以微笑。
每次演出,李小玢的最后一句话总是这四个字:“祝您晚安!”
(李薛伟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