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同舟
1985-11-01尼·利尼亚耶杰李大成
〔苏〕尼·利尼亚耶杰 李大成
一艘摩托艇在荒废的古运河中飞快地行驶。发动机在维季卡背后隆隆作响,均匀而有力地轻轻跳动。此时天色尚早,斜晖透过沿岸的小树林,在被摩托艇激起的霓虹般的浪花中闪烁。
妻子宁卡坐在前面,腹部紧贴着船沿,不停地用手耍弄奔驰的河水。被阳光映得亮晶晶的水珠飞溅到维季卡的脸上。滴滴水珠带着凉意,刺着皮肤;但维季卡并不埋怨妻子。他觉得痛快……
二十马力发动机的手柄在手里震动,这感觉是很舒服的——这种大马力的轻风牌发动机在村子里还没人有过!欣赏着眼前的妻子也是很惬意的……
薄薄的连衣裙紧裹着妻子结实的身躯,当她伸手去够水时,裙子的下摆便会向上绷起,露出乳白色的腿来。
维季卡转身避开迎面吹来的风,点上一支烟,一缕青烟刹那间将他包围,但立即便往船后逸去,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时摩托艇打了个偏,于是维季卡将它拨正,竭力让它朝着远处的蓝色灌木林驶去。
灌木林越来越近,颜色也迅速地发生着变化。一支烟还没抽完,蓝色的树林中就已冒出点点绿色,接着嫩绿色枝条也清晰可辨了。
宁卡总是玩水,她这么作仿佛是逗弄自己的丈夫;而他虽然已同宁卡过了三个月的共同生活,却还没有习惯把她视为自己的妻子,所以现在突然感到手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绷紧了;摩托艇由于受这一无意识的动作的支配,便猛地一拐弯朝岸边驶去。维季卡把已咬烂的烟头往船舷外一啐——正前方已是嫣然微笑的绿草地和被太阳晒得暖烘烘的黄色沙滩。
“蛇!”妻子宁卡忽然叫了起来,从水中缩回了手。
摩托艇翘起的船头挡住了维季卡的视线,使他看不见近处的水面;于是他稍稍欠起身,想弄清妻子究竟看见了什么东西……
尚未激起涟漪的前面平静的水面上,浮着一条酷似弯铁条的蝮蛇。
摩托艇从它旁边驰过,它昂着恶狠狠的小脑袋在被摩托艇激起的波浪上可笑地晃动着。
宁卡猛地转过身子,连衣裙一下子裹在了她那娇健的腿上。她两眼目光闪闪,显得如此激动,于是维季卡便毫不犹豫地掉转船头往回驰去,想把蝮蛇从岸边挤开。小艇几乎与在水面弯成一个问号形状的蝮蛇贴身而过。
“压死它!压死它,维——季卡!”宁卡大声嚷着,急得直跺脚。“压死它,亲爱的!”
她紧握拳头,敲打着船帮。
于是小船又猛烈地倾斜着掉了个头,在后面激起一道半圆形的霓虹色水雾。为了能看准蝮蛇的位置,维季卡站起身来驾驶摩托艇。
现在他也非常激动。他眯缝着双眼,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几乎同身后猛烈震动着的马达融为一体。
摩托艇以全身的重量向蝮蛇压下去,把它压在了下面。
维季卡回头一看,只见河水在船后翻着白沫。
“乌拉!”宁卡叫道,并笑着蹦到船头,“乌拉,维季卡!乌拉!”
于是,在紧张的追逐中绷紧了的肌肉立刻松弛下来,嘴唇也舒展开,露出了幸福的微笑——维季卡重又被妻子吸引住了。然而正在这时,一个黑色的东西突然在船帮上出现,并笨拙地滑落在船底。
这一切发生得如此之快,维季卡还来不及感到害怕,便觉得操纵马达的手讨厌地哆嗦起来,与马达的节奏很不协调。他死死地盯着蜿蜒在几个篮子之间的蝮蛇,用不听话的手把变速手柄一推,关闭了发动机。
由于惯性,摩托艇又往前滑行了几米,然后停在运河静静的水面上。两道波浪从船头散开去,消失在岸边的草丛中。
“你这是干什么?”宁卡诧异地朝维季卡转过身来,但立刻尖叫着往后一退……
一条黑色的带状物正慢慢地蜿蜒着朝船头爬来。宁卡整个身子都倾出了船体,死死抓住船头铁钩的手指都变白了。
要是有一只桨就好啦!……
就可以用它来把蛇挑起,甩到船外去了……
然而没有桨。
维季卡出发前在岸边收拾发动机时,就曾叫宁卡回家跑一趟把桨拿来,但她不愿意回去,于是他们就这样出发了,寄希望于万无一失的“顺风”……
要是……
“喂,你愣着干吗?!你愣着干吗呀?!”宁卡在船头大声嚷着,想把还在那儿不慌不忙地考虑该怎么办的丈夫唤醒。“你倒想法子,想法子呀!”
她的叫声传到了维季卡耳朵里,他便抓起放在船尾的斧头,蹑手蹑脚地慢慢朝蝮蛇走去。
他在篮子边停了下来。他想,如果用斧头砍蛇,必然会把船底也砍穿,那样一来,无论是小船,还是村里谁都没有的顺风牌发动机,都会消失在这被废弃的运河的污泥浊水之中。
唉!要是有只桨该多好!……
“闹出事儿来了,”维季卡恶狠狠地说出声来,“谁让你懒得去拿桨!”
“你……你倒用斧头砍它呀!”宁卡目不转睛地盯着突然一动不动的蛇说。她已经吓得顾不上丈夫的责难了。
“船底会砍透的……”维季卡审慎地回答道。“那样就会把发动机淹了。”
他把发动机弄灭无疑是犯了个错误。他本来该让小船靠岸,跳下船来,等待着这个不速之客自己登岸,万不得已还可以在灌木丛里砍一根树杈,这样就可以从容不迫地把蛇弄死。
“啊——!”宁卡大叫起来,连眼泪都涌出来了蝮蛇停了一下,又继续往船头爬去。
它会咬……咬我的,亲爱的……!”
宁卡的叫喊声搅乱了维季卡头脑中冷静而正确的想法。他抓起一只空篮子,朝蛇掷去。
蝮蛇灵巧地一闪,爬上了篮子,并伸出细长的舌头,咝咝地叫着。篮子经它一压突然失去平衡,从翘着的船头朝船尾滚了过来。
维季卡急忙往后退,因为这时蛇已在他身旁,正朝着他爬来维季卡在往后退的时候偶然瞟了妻子一眼,不禁大吃一惊:她怎么这样快就平静下来了。她已经不是蜷缩在船头,而是整了整身上的连衣裙,想坐得舒服一些,那神气如此从容不迫,简直是忘恩负义。
就象这混浊的运河水一样,一股怒气顿时涌上维季卡的心头。
“哼,笨蛋!”他嘶哑地吼叫着,“连桨都拿不来!”
“用桨干什么?”宁卡火上浇油地懒懒问了一句“再说,为什么就该我去拿?”
“住嘴!”维季卡叫道,同时爬到船尾,盘腿坐在那儿,手中照旧握着那把粗笨的斧头。
“不管发动机了!”他又冷静地想。“我就用斧头砍……也许我们能游上岸。”
他掂了掂斧头,把它握得更顺手一些。
“好呀!”宁卡猜出了他的心思,叫了起来。“你要干什么,傻瓜?我又不会游泳。你要干什么?!把发动机泡了,我可不给你买新的!”
“我自己买!”维季卡说着把握住斧子的手往后一缩。
“你?!”宁卡惊奇万分,甚至忘了自己现在是与蝮蛇在同一条船上,连声音都变得尖利起来,就象往常在家里吵架一样。“你买?!”
她放肆地冲着丈夫哈哈大笑起来。
“要是我妈不给你钱,你现在还靠两支桨划船呢。”
“我会买的,”维季卡一面说,一面仍然瞧着蝮蛇。“要是不存钱给你买过冬的大衣,就可以去赊购一台发动机。”
维季卡虽然没有瞧着妻子,但从眼角仍然瞟见她听到这些话时,身子一下子蜷缩起来,嘴巴也不自然地张着……不,并不是说她变得难看了,而是显得疏远了;共同生活三个月以来,她的统治权似乎是第一次在维季卡身上失去了作用。感觉到这一点,他轻松地喘了口气,仿佛这如此意外地取得的在妻子面前的独立性,把他变得连蛇也不怕了。
这时蝮蛇已爬到尾舱的积水里停了下来。
“现在它就要往回爬,朝你身边爬了……”维季卡意味深长地说。“怎么办?还要不要过冬的大衣?”
果然不错,蝮蛇兜了半个圈子又慢慢地掉回了头。
“卑鄙!”宁卡又退到船头,飞快地说,“你算什么男子汉?真正的男子汉早就用手抓住蝮蛇,把它扔到船外去了。而你……唉,你呀……还是我妈说得对,……叫我别嫁给你。”
“啊哈!”维季卡气得神经质地舔了舔嘴唇,“你和你妈都够狡猾的。原来我对你来说还不如一件大衣。好哇!别指望我会救你……咬她!”
“你这个坏——蛋!”宁卡愤怒地说。“简直坏透了!要知道,你可是跪在地上求我嫁给你的……怎么,已经忘了,是吗?!”
“我?我跪着求你?!”维季卡羞惭得满脸通红。“那不过是因为我醉了,所以才跪下的,是你和你妈把我灌醉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妈的钱是打哪儿来的吗?好哇……把我当傻瓜……你也一样……我在部队卖苦力的时候,你和所有的小伙子都鬼混过。”
“而你……你……”宁卡的脸红一阵,白一阵。“你……你……你是个寄生虫,就是寄生虫!”
维季卡慢慢地转动了一下脑袋,仿佛想从套索勒住脖子般着猛烈窒息中挣脱出来。此时此刻最好是抓起脚下的蛇,把它朝面前这个坏蛋的脸上扔去!
他用眼睛搜寻,希望看见这条蛇。不!如今他再也不怕赤手抓蛇了。
但船上已经没有蛇的踪迹……
它身子一伸展滑到了河里。船舷外响起一阵轻轻的溅水声。
维季卡好不容易才让视线离开了这条不慌不忙地在泥水中蜿蜒游动的蝮蛇,然后用颤抖的手指抽出一支烟,捏住它,不知为什么仔细地看了看,把它扔进了水中。接着他朝发动机转过身,把起动器的手柄猛地一抬,大马力的顺风牌马达立刻嘟嘟嘟地响了起来。
摩托艇猛地向前一冲,掉过头,朝着维季卡住家的小村子驰去。
被废弃的运河两岸一片诱人的苍翠景色……
(晓芳摘自《世界传奇文学》)
(插图:李晓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