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权臣兴衰记

止　戈

四、泪洒宁寿宫，无可奈何

当和珅权挟千官、富可敌国之日，正是康、雍、乾累朝元气被斫丧之时。那时候，奸佞弄权，忠言难进，吏治日坏，衰象渐露。就在这国事变幻的年月，却有一个人在冷眼旁观。此人是谁，就是乾隆的十五子颙琰。和珅做梦也没有想到，平时根本不放在眼里的一个小小的“十五阿哥”，后来竟会给他致命一击。

盛世变迁，年复一年，乾隆在八十大寿之后，不觉又过去了四五年。一天，乾隆召集诸王大臣，准备立太子嗣位。别人听了倒没有什么，无非做些表面文章，奏请内禅还可从缓。然而和珅听了，脑子里“蓬格”一响，一颗心也提了起来。接着，他以三皇五帝的故事，引经据典，说明传位为时尚早；又从唐玄宗与肃宗父子的关系，反证做太上皇的不利。最后说:“圣上精气内聚，仙寿天成，再在位一二十年，也不能算多。”真可谓头头是道。照往日，乾隆一定会被和珅说得改变主意，可这一次他却无动于衷。只见乾隆将手一摆，略一思索后说:“你等不知朕心。朕六十年前登位，是丙辰岁，曾对天立誓，如得到上苍保佑，位满一个甲子⑥，必定传子，决不超越祖皇六十一年皇位。今岁乙卯，夙愿已偿，朕心足矣!”

这一来，和珅不好再说。当下乾隆便命人在乾清宫“正大光明”匾额的后面取出密匣，当众打开。大家只见黄绢上面写着:“传位十五皇子颙琰。”乃是乾隆手笔。于是就立颙琰为皇太子，并拟定明年丙辰为嘉庆元年，饬礼部准备在太和殿举行内禅大典。

和珅一看大势已无法挽回，便赶紧转风使舵，向皇太子贺喜；无奈颙琰冷若冰霜。几次尝试，都不见效，后来竟被托辞拒之门外。和珅见后倚无望，顿觉前途暗淡。

内禅大典，转眼即过，嘉庆登位，胸中自有丘壑；然而那时的国计民生，已非往昔可比，不久就爆发了川楚白莲教起义。这一起义，历时九载，波及五省，从此清政权一蹶不振。这都是后话。

再说乾隆做了太上皇之后，自觉心力日衰，来日无多。寂寥中，每当想起自己亲政的六十年，一桩桩往事，好象都在眼前，然而岁月消逝，已无处寻觅。一个个旧臣，死的死了，在世的不多。他们中间的是非功过，或明或暗，而今想来，似比以前清楚。然而覆水难收，也无可奈何。

一日，他忽然想到康熙的晚年胜会，便传谕在宁寿宫开“千叟宴”，指定一些大臣作陪。宴会中，太上皇见到了一位一百四十一岁的老人，银髯飘拂，宛若仙翁，不免惊喜交集；但酒至半酣，心里又涌起一阵烦愁。

千叟宴后，太上皇单独召见了和珅。他对和珅看了又看，沉吟良久，最后说:“唉，人世间何必有宿缘!卿有过，朕容了你，恐后人将不能容你……”和珅泪流满脸，长跪不起。太上皇不再言语，只摆摆手，命他出去了。

自此以后，和珅的心情一日重似一日，每次上朝，都要观察嘉庆的脸色。可嘉庆却和往常一样，既不对他多说，也没有任何责问。这反而使和珅更为不安。每一想起太上皇的话，就不寒而栗。没奈何只有夜夜在自己的后花园焚香祝告，但愿老天保佑太上皇长命百岁，只要这个“活菩萨”在，他和珅才能够平安无事。

五、二十年豪夺，孽到尽头

西风落叶，岁时匆匆，嘉庆三年残冬，八十八岁的太上皇忽然在养心殿病倒，药石无效，名医束手，挨到新年正月初三，终于命归黄泉。和珅抢天呼地，哭不成声。他知道这株大树一倒，嘉庆一定会步步向他施加压力；但他未曾防到，在几天之间，竟然风云突变。

这一天，正逢二夫人长二姑小生日，相府要举办家宴。和珅因近来心事重重，也没有心思与姬妾们谈笑，竟一个人步入内室，关上门，从楠木箱中取出一串长长的朝珠来。

原来这串朝珠，就是那年从七阿哥手里用碧玉盘换来的正珠朝珠。他知道这是御用之物，任何大臣都不可收藏。十几年来，一直锁在箱中，不给人知道。只有碰到逢年过节，家里人都去忙这忙那的时候，才把它取出来挂在胸前，闭起门对镜自赏，确也另有意趣，乐在其中。可是今天他又面对这串朝珠，不但毫无这种兴味，却反而增添了许多烦恼!他越看心里越乱，就狠狠地将它撂在箱中，离开内室。这时，家宴也快要开始了。

开宴不久，厨子刚刚上了第二道菜，忽有十几个内务府番役闯进了相府，家仆们怎么也拦不住，只听得一声吆喝:“圣旨到!”和珅赶忙离席跑出去跪下迎旨。但听得宣旨官大声宣读:“据御史广兴等人参奏，大学士和珅结党擅权，欺君罔上，罪恶昭彰，应予革职，速拿刑部审处。钦此。”和坤一听，吓得魂飞魄散，呆若木鸡。

这时，相府的前后门早被内务府番役守住，一干人不得出入。里面的夫人、姬妾、驸马、公子、小姐等知老爷已戴上手铐，都哭哭啼啼，乱成一团，也不管婆婆、姨姨，也不管叔叔、丈夫，一家人都跪在十公主脚下，求她到皇帝面前恳情。

十公主没法，只得带了两个使女，仗着公主的身份，泪痕满脸地来到内宫，向嘉庆跪下来泣诉。怎奈嘉庆向来痛恨和坤专横，见十公主前来纠缠，更加恼怒，连连摇手，退入了后堂。

过了两天，谕旨下来，宣布和坤二十条罪状，赐他自尽。相府其他人有官的一律削职为民，十公主和驸马另地闲居。家产全部籍没。

当时和珅家查抄出来的东西，真是吓煞人。凡是皇宫里有的，他家一概都有，凡是皇宫里没有的，他家却有。譬如有个翡翠做成的西瓜，乃是罕世之宝，皇宫里谁也不曾见过。赤金之多，单食具一项，就有大号金碗一百只，金茶壶四对，金调羹四百八十个。银元宝堆积如山。各种珍贵药材，如犀角、羚羊角、麝香、鹿茸，应有尽有；人参、高丽参，总数在六百斤以上。燕窝、银耳盈箱溢坛，自不必说。此外如珍珠、玉器、红蓝宝石、珊瑚、玛瑙、貂皮、狐皮、绸缎绫罗，更是不计其数。

有人曾经作过统计，乾隆盛世，清廷岁人为七千万两，和坤为相二十余年，他的家产，竟有七万万两以上，比清廷十年收入的总和还多。这一事件，当时在全国引起轰动，村村相传，家家争说，最后，老百姓就归结成“和珅跌倒，嘉庆吃饱”这八个字。它随着上述故事，流传至今。(全文完)

(朱承斌摘自《山海经》1984年第2期)

(题图:吕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