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广阔的人生
1982-08-28雷达
雷达
历时一年多的“‘五四青年文学奖”短篇小说征文活动即将结束了。这样的全国性青年文学评奖活动,在《中国青年》杂志是第一次,在建国三十多年的文坛上,也是第一次;与其他评奖相比,它自有其难以替代的作用。诚如冯牧同志在《促进创作的一个好方法》中说的:“团中央和《中国青年》杂志社这样做,既发扬了文学艺术工作过去的好经验,又考虑了青年业余文学作者现在的实际状况。这种办法,有助于更加迅速地发现、扶植和培养一批生气勃勃的、充满了创造潜力的文学新人”。正因为如此,它便吸引了众多青年的关注,引起了强烈的反响。广大青年纷纷向编辑部写信,称赞征文活动“象一块巨大的磁石,吸引着千万个青年向它撰稿,也激发起广大青年心灵上的共鸣”。举办征文以来,收到的应征稿件多达五万一千余件。《中国青年》选登了三十六篇小说,其中新人新作十五篇,青年处女作八篇。这几个简单的数据可以说明,征文活动广泛动员和深入挖掘青年题材的创作潜力,不仅为广大青年提供了丰富的精神食粮,而且切实发现和培养了一批文学新人,其作用和意义是不言而喻的。
应该看到,征文活动的时间是在1981年春至1982年秋,这多少增加了它的难度。这一时期的短篇创作似乎处于一种“转换期”,或者如有的同志所说的“思索期”。当社会生活发生了深刻的变革,一个生机勃勃的现代化建设的新局面展现在祖国的地平线上之际,面对着广阔的新生活、复杂的新矛盾,短篇创作暂时显得不够有力,还一时跟不上时代飞速前进的脚步。于是,人们有理由担心,这次征文能不能产生比较多的好作品呢?
事实作出了令人欣喜的回答。三十多篇小说的水平虽然参差不齐,但通体看来,它们相当真实地、敏锐地、贴切地反映了当代青年在变革风云中的思想脉搏的跃动,为我们展开了一长卷多姿多采、意气风发的人物形象的图景;作者们的视野是比较开阔的,各种各样青年在生活激流中遭遇到的各式各样的问题,以及他们的悲欢,追求,奋斗,理想,都在这些作品的“镜子”里真实地折射出来;不少作品能够在广阔的人生中,发现新的人物,开拓新的题材,提炼出富有时代精神的新鲜主题。这些作品不仅牵动了、撞击了广大青年的心灵,而且也为我们进一步准确了解和正确认识当代青年,打开了一扇明净的窗户。看到这么多刚健清新的作品出世,我们会很自然地联想起鲁迅先生曾经说过的话:“然而时代是在不息地进行,现在新的、年青的、没有名的作家的作品站在这里了,以清醒的意识和坚强的努力,在榛莽中露出了日见生长的新芽”。
这里,我想结合一些作品的艺术特点,着重谈谈阅读征文小说后的几方面的感触。一个方面是,这些作品对人生意义的形象思考和积极探求—这几乎是征文小说主题提炼上带有共同性的特点;另一个方面,是它们对当代青年广阔丰富的心灵世界的探索—这是征文小说在思想内容和艺术表现上的又一个显著特色;再一个方面,是这次征文对文学新人的发现和扶植的重视。对于征文小说中反映出来的青年创作的某些不足和薄弱方面,也想谈一点粗浅的看法。
我们的青年题材创作,究竟怎样才能吸引、感染、鼓舞广大青年?怎样在建设社会主义精神文明中发挥它特殊的作用?怎样为“培养一代又一代的社会主义新人”做出特殊的贡献?我以为,这首先需要从当代青年的社会地位和思想实际出发,既敢于面对现实,又能在真切地反映现实矛盾的基础上,展示共产主义的理想和道德。只要不割断历史,不回避现实,谁都会看到,由于复杂的历史原因和复杂的现实矛盾,当代青年的思想比过去复杂了。思想上的觉醒与思想上的混乱,往往交织在一起。于是,重新探索人生意义,确立崇高的人生信念,便成为广大青年面临的严重课题了。青年们希望看到以真实动人的艺术形象,帮助他们找到实实在在的精神支柱和正确的人生道路的作品。离开了这个迫切的现实要求,青年创作就会与青年心灵发生隔膜,也就无从引起他们强烈的共鸣和谐振了。在这个问题上,征文小说中的很多作品,以独特新颖的构思,有声有色的形象,浓郁的时代气息,汇合为一曲积极探索人生意义的青春的赞歌。
获得去年全国短篇小说奖的《飞过蓝天》,就是一种对人生意义的深沉的艺术探求。作者韩少功采用的艺术手法是颇为新奇的。鸽子“晶晶”与知识青年“麻雀”,表现了两种不同的人生境界和人生追求。显然,知青“麻雀”还不真正懂得人生。在不公平的待遇面前,他一面忍痛把最心爱的鸽子“晶晶”奉送给“招工者”,一面采取了“破罐子破摔”的消极反抗。他有他的苦衷。“晶晶”可不是这样,它不愿作贡品、祭品和供人玩弄的对象,不肯屈服于邪恶势力,要忠实于自己的主人,即忠实于自己的理想、尊严和自由。它逃了出来,蓝天这么大,路途何其遥,它还是在搏风击雨中回来了!而知青“麻雀”呢,“他觉得自己象一只精疲力竭的麻雀,翅膀上有沉重的泥水”。“晶晶”死于“麻雀”的误伤,在追求中死去,却与追求同在。它的死唤醒了“麻雀”沉睡的灵魂,他要抖落翅膀上的泥水,要象“晶晶”一样执着于自己的理想。这理想,也就是“汇入火热集体并且不惜献身”的理想。在思想境界上,这篇小说比某些描写知青生活的作品高出了一筹。它也苦闷,但充满向往,也暴露,但有所追求,它既是真实的,又是理想的。
祖慰的《矮的升华》,引起许多青年深深的感情共鸣并不是偶然的,在它那多少有点荒诞的情节“外壳”中,包含着一种真实,一种真理,一种把人提高的力量,包含着富于时代精神的内核和情感。舞蹈演员蒙斌,由于身材矮小,逐渐由“尖子变为秃子”,落到“领舞当不了不说,连群舞也没有份”的境地。这对于一个满怀革命热情献身舞蹈艺术的演员来说,自然是痛苦的。他几乎要改行了。问题不在于他是否应该改行,而在于人究竟能在多大的幅度上改变环境和条件,究竟能发挥出多大的创造力。使人高兴的是,蒙斌一次又一次从心理危机中解脱出来,终于以《冀望》这个最能发挥他的矮的优势,又是倾注了他全部苦闷和追求的舞蹈激动了观众。因为在这个舞蹈里有时代的声音,人民的声音。蒙斌也正是从为人民抒情中获得了他的“自我价值”。就象这个舞蹈的题名是广义的一样,这篇小说的主题也是多义的,深藏着哲理。凡是在人生的旅途上遭遇到各种挫折的人,似乎都可以从中得到某种启示、希望、鼓舞。“因为人无完人,人无完境,连马克思都说人所固有的我都具有,都有缺陷和压抑,所以都需要升华”。它的确是一剂“精神的维生素”。
对人生意义的思考,不能只停留在抚摸创伤,唏嘘感叹,空发议论上面,而应该在严峻的生活考验面前,在实际的抉择和行动中,去显示出它的坚实和力量。《无雪的冬天》、《在父亲的屋顶下》、《红花白花》、《走过黑暗》等作品,就具有把真实与理想,理论与实践融合起来的特点。与《矮的升华》、《飞过蓝天》的艺术手法不尽相同,在这些作品中,人物、情节、场景,都是以具体的生活本来面目出现的。这些作品都程度不同地触及到青年生活道路上的实际问题,却又不靠“问题”本身的尖锐吸引读者,而是注意到问题与人物的统一,理念与形象的融合,把“问题”熔铸在人物的关系和心灵的历程之中。
张抗抗的《无雪的冬天》,是曾经获得全国短篇小说奖的《夏》的续篇之一。岑朗仍然是小说的主人公。在《夏》里,岑朗主要还是靠大胆锋利的谈吐,表现了当时思想解放的大学生的精神面貌,而在这篇小说里,她在直接关系到个人利害得失的毕业分配面前,拿出了实际、果决的行动。的确,毕业分配,在某种意义上也是人生的十字路口。梁一波曾经是岑朗的战友、支持者,“不确定”的未婚夫,但他在这场考验里,“验”出了自己思想上的动摇和脆弱。他其实是个“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的人,没有勇气摆脱羁绊,没有勇气面对开拓。如果说在《夏》里,岑朗与吕宏是一种“分化”,那么在这里,岑朗与梁一波是一次新的“分化”。岑朗恰恰是一个“知道自己该怎么办”的人。这个常常遭到非议和被视为异端的姑娘,勇敢地到她本可以不去,但却是祖国非常需要她去的地方——大兴安岭的乡村了。这篇小说也有弱点,爱情纠葛的线索未能发挥出应有的道德力量,削弱了作品的感染力。徐乃建的《在父亲的屋顶下》,虽然展示的社会面比较狭小,但在某种意义上,它触及的问题与《无雪的冬天》有相通之处。青年心理学认为,青年期的心理特点,一是产生了自己支配自己的独立要求;一是希望享受到“成人感”。挣脱父母的回护,独立生活,独立工作的要求,应该说是积极的人生态度。小说中鲁解放的苦恼,便在于“三十好几的人,还让人象孩子似的说来说去”。他第一次领到菲薄的工资时的复杂心情,就很耐人寻味。多少年了,他一直渴望摆脱父亲的资助,可总难以超越现实物质利益的制约。短小的作品触及了一个严肃的人生课题,一个时代性的后遗症:十年内乱不仅耽误年轻人的青春,而且把年轻人“缩小了”,“缩小”到丧失了应有的独立生活和工作的能力。与其责怪那些缺乏独立意识的软骨青年,不如帮助青年增长才干,充分发挥他们的作用,增强他们的“独立性”,使之投身四化建设,尽快地改变国家的经济面貌。那样,鲁解放一类青年的苦闷和依赖心理会消除,他们的精神会得到真正的解放。
在看到青年思想上的分化的同时,我们更应该看到他们思想上的凝聚和提高,他们在火热斗争中经受了冶炼、净化,重新点燃了心中的理想之火。在《红花白花》中,深山沟的青年建设者们带着创伤,带着弱点,有的还曾经“失足”过。可是,随着作者的笔触,我们看到了粗野背后的善良,冰冷后面的热情,看到他们一旦觉醒,便会那样奋不顾身地劳动。他们从“告别青春”到“恢复青春”。这篇小说有一股粗犷的生活气息,展现了新的生活面,歌颂了三线建设战线上的普通劳动者。《走过黑暗》是一篇处女作,作者年仅二十一岁,但作品却有一种深沉感人的力量。它给我们一种越过黑暗后突然来到光芒四射新天地的豁然开朗之感。一位自卫还击战中失去左眼,失掉一条腿的英雄,内心一度矛盾痛苦,仿佛掉进了黑暗的洞窟。慰问信和保尔·柯察金的故事也减轻不了他的痛苦。作者没有把他“拔高”、“神化”,而是写出他曾经产生过幻灭感。可是,社会生活中巨大的暖流冲击着他,战士的责任感支撑着他,他懂了,残废者不一定是弱者。他终于象当年插队时钻出长长的山洞一样,冲破了精神上的窒息和黑暗。小说的结尾给我们留下一尊不灭的塑象:“不可想象,在没有人帮助的情况下,他用了多大的毅力才走到这里来的。此刻,他撑着拐杖一动不动地伫立着,象尊塑象。火红火红的霞光给他涂出一道血似的轮廓。浓艳艳的,在他的眉峰,他的鼻梁,他的整个身心燃烧。”
事实上,对人生意义的探索和思考,并不只是体现在一些特立独行的人物身上,自然更不局限于青年大学生和干部子弟之类人物的范围。它要广阔得多,渗透在各个行业,各个层次青年的灵魂深处。目前的青年题材小说,写前几种人物比较集中,而往往把那些平凡的,乃至庸常的普通青年排斥在视野之外。而王安忆的《庸常之辈》、莫应丰的《猩子和凤子》、黄传会的《设有靶标的小岛》三篇作品,则从热闹的人物区域走出来,把目光倾注到几个最平凡的工人、农民、战士身上,令入耳目一新。恰恰在这些“小角色”的灵魂里,作者们发掘到了人生的真谛,寻觅到了朴实无华的美的踪迹。
《庸常之辈》写了一个真正的小人物—生产组里普通不过的女工何芬。在工作上,“几乎每次都把那些吃力而指标又高的活儿给她”,她并无怨言。对待表扬,她总是说,“我没那么高的觉悟。让有觉悟的去干这种倒霉的活好了!”在小说里,“她一心希望并全力以赴的,就是她的婚事”。她不是幸运儿,一切要靠克勤克俭挣来。但她也有希冀,希望多得点超产奖,婚事办得体面一点。因为她一生只有这么一次机会充当引人注目的主角。正象小说里的评语:“她是平凡的,是连‘又副册也入不了的庸常之辈。可是,她在认认真真地生活。她的劳动也为国家创造了财富,尽管甚微。她的行为,也在为社会风貌,人类精神增添一份光采,自然也是甚微。”这个人物,具有极大的普遍意义。她在“公”与“私”的关系上,也许属于“中层次”,即“奉公守法,勤恳劳动,养家糊口”的人,但他们对社会的贡献却不可低估。他们的精神境界需要提高,但首先需要肯定。这篇小说发表后,有人说王安忆“从自己的圈子里跳出来了”,“从上层走向了底层”,从主观感受的抒发更多地转向了对广阔社会生活的客观描绘。这个看法是中肯的。
泥土气息浓郁的《猩子和凤子》,写了两位个性鲜明的青年农民,他们有股“傻”气和“倔”劲,却绝没有“阿Q气”。他们敢于向陈腐观念挑战,吃苦耐劳,于是,在改变家乡面貌的实践中结成了伴侣。莫应丰表现出他善于刻划人物个性和渲染生活情趣的功力。《设有靶标的小岛》是篇既精粹,又耐咀嚼的小说。那位孤身一人坚守在没有名字的小岛上的无名的小战士,曾经产生过委屈感:“我在这里辛辛苦苦地干着,人们知道吗?……在我们军中,再没有比我更普通的战士了。我把青春毫不保留地献给了小岛,可人们并不知道我,并不了解我。‘拿破仑(一个体面的飞行员的外号)以为岛上只有石头,只有没生命的石头!”这位小战士的可爱处在于,他虽然闪过委屈的念头,却决不是没有生命的石头。他的处境是孤单的,但他却不是荒岛上的鲁滨孙,而是社会主义祖国中的个体。他懂得只有在为整体的奋斗中,才会有充实的人生。
从上面提到的这些作品可以看出,不论征文的作者采用了什么样的手法,选取什么样的题材和人物,都在向着一个总的思想汇聚,那就是:只有在振兴祖国的奋斗中,才能够开拓出正确的人生道路,只有共产主义的人生观念,才是最牢靠的精神支柱。这些作品象火种,使沉沦的自拔,消沉的振作,迷惘的清醒。它们是精神的灯火,将点燃千千万万青年心中的青春火焰。
我感到,这次征文小说在思想和艺术上的另一个显著特色,是对当代青年丰富的、复杂的、美好的心灵世界,进行了比较广泛深入的探索和描绘。一代青青有一代青年的特点。那么,当代青年与以往时期的青年相比,他们的精神世界里究竟有些什么样的变化?他们究竟有什么样的内心生活?我们看到,在作者们的笔下,人物的心灵带着鲜明的时代印记和转折时期丰富强烈的色彩。读这些作品,非常有助于我们认识当今青年的真实面貌,加深对他们的理解、谅解,也有助于老一辈与青年一代心灵的沟通和感情的交流。只有重视挖掘凝聚着深刻社会内容的心灵世界,重视从心理描写的角度去表现新的人物,新的生活,才能够求得艺术反映生活的深度和广度。比如陶正、田增翔的《星》、陈村的《蓝旗》、刘富道的《直线加方块的韵律》、晓宫的《瓦灰色的楼房》和《斑驳的大地》、郑万隆的《啊,朋友》、金岱的《雨夹雪》等作品,就从各种角度,多方面地展示了当代青年的心灵世界。
在小说《星》里,处于“过生日”夜晚的女主角“她”,总是驱赶不掉郁闷的感觉。这正是新旧交替的生活在她心理上产生的矛盾。这位从陕北农村回到了大城市的知识青年,忽然生发出一种莫名的孤寂和感叹。在她的记忆里,陕北农村崖畔上的星星,那么清亮,那么亲呢。可是眼前却是一个嘈杂纷扰的都市,星空似乎也变得迷蒙了。当年土窑洞里共过患难的伙伴,似乎再也难以相聚在一起,在清朗的月夜高唱《南来的大雁北去的风》了。生活究竟是前进了还是倒退了?感情究竟是净化了还是浑浊了?作品告诉人们,“她”对乡土生活的回首和依恋,固然不乏值得尊重的成份,但是,人总“不能用对美好往事的回忆来代替对美好未来的追求”,今天新的生活才是值得肯定的。当“她”从旧梦中清醒过来,面对火热现实的时候,忽然领悟到了《星》这首咀嚼过多少遍的诗有新的含意。“她”的感情由空飘变为充实,理想由虚幻变得实在。她又看见了可爱的星光。这篇小说对转折时期青年感情上的波动,作了充分地、尽情地抒发。陈村的《蓝旗》也写下乡知青的感情活动和心理变化,笔调冷峻,感情沉郁,自有一股把读者的心拉近,带入知青生活氛围的魅力。蓝色象征着冷,然而,全篇却于冷中见热,抒发了对淳朴的农民和八载插队生活的真挚怀念。这一份沉甸甸的感情,象压在箱底的蓝衣服。“在这苦和甜的岁月里,有我永远不能收回的失去和永不会失去的收获”。这既是真实的体验,也是真切的见解。于是,“我还会来”的呼声便让人推想到,寒流的后面有汹涌的热流。
对心灵世界的探索本身不是目的,更不能把探索引向支离破碎的心灵和下意识的混乱情绪。这种探索的目的在于,努力寻求生活中蕴藏的美和人物心灵中的美,并用这种美的力量去提高人们的道德情操。《直线加方块的韵律》借用心理分析和意识流的某些表现手法,旨在探讨“当代军人的美学”,军营生活的节奏和韵律。象刘富道的其他小说一样,这里仍然充满着幽默的生活情趣。年轻的团长自有军人的威严和才干,但也不乏对妻子和孩子的温情。在交织着军营与都市,军旅生活与家庭生活的回忆联想中,我们看到了一位既有崇高的军人职责感,又充满革命者人情美的当代军人的形象。正象这位团长的内心独白:“李雅妮,我的确欠下了你的人情债,我用一个军人的职业的语言向你许诺,我用事业和战斗来偿还。”这是一种真实高尚的美。《瓦灰色的楼房》及其续篇《斑驳的大地》,表现出另一种鲜明的创作个性。两篇小说都没有完整的情节,作者的笔尖一直在女主人公好好的心灵深处和感情里层滑动,仿佛吐露着她的轻声细语,淡淡的烦恼和浓浓的温情。她操办婚姻介绍所,创办旱冰场,自己掏钱买票替未婚的男女牵线,伸出温暖的手,去扶助失足的同学,……她希望“人与人之间,就应该这样互相扶持,互相提携,互相尊重,就象这平平坦坦的水磨石铺展成的旱冰场一样。我们共青团的责任还在于让它铺展到每一个有阳光或阳光还暂时照不到的角落”。在好好的身上,人们看到了一个新型的团县委书记的美好形象。作者的语言特色和表现手法,恰好适应了对这个人物的塑造。在发现和创造美的形象方面,述有:描绘了一个“用手术刀去创造美、战胜丑”的青年整形外科医生米兰的动人形象的《米氏常数》;描写一个藏族瘸腿青年,以他弱小的身驱保护了几位小学生,因而丧生;而他丑的外表下的壮美的心胸却赢得了少先队员亲手编织的花圈的《天葬》。《金色的小鹿》通过女主角貌似突然,却又是十分艰难的选择,让我们看到了一个怀抱着利他主义的善良美丽的灵魂;《我们也是祖先》则以强悍的笔调,勾画出了失足者在痛苦的追悔中奋然而起的身影。
《雨夹雪》和《啊,朋友》更多地表现了青年内心生活的复杂性。前者以心理描写见长,后者着力于性格刻划,都有引入深思之处。它们不是给生活简单化地下结论,而是引导读者仔细分辩生活中的美与丑。在《雨夹雪》里,作者捕捉了列车上三个大学生微妙的心理活动:小芸单纯、轻信而好走极端,因而也就脆弱,但她在追求美与真诚;李弓一派绅士风度,但暗藏着某种虚伪和冷漠;赵婷好象思想解放,无所顾忌,其实暗中追逐着物质利益。他们都程度不同地带着脱离群众的小知识分子的某种特征。作者把肯定的目光注视到一位平凡的、任劳任怨的女乘务员的身上,肯定了她“不光为自己活着”的生活态度,这使小芸由苦闷而清醒。郑万隆是熟悉青年工人生活的,《啊,朋友》带来一股工厂气息。作者好象给读者出了一道难题:在循规蹈矩的张泰安和放浪不羁的杨东来这一对朋友中,究竟谁更值得赞赏?他们都是好,工人,但张泰安似乎是个被人推来推去,优柔寡断,总也站不稳的人物,而杨东来却果断,坚定。看来,作者是要从这一对矛盾的性格中,引出积极的、执着的生活态度和进取精神。
青年作家陈建功的《雨,泼打着霓虹灯》,又似乎象一幅生活速写,描写了一位饭店女服务员的悬殊变化。在外表上,她从“丑小鸭”一变而为“白天鹅”,在精神上,却又从狼狈压抑的境地转而为轻浮自傲。这个曾经受到冷遇的姑娘又给别人施以冷遇。作者要表达的也许是一种对精神文明匮乏的怅然之感。作家邹志安的《欺骗》、尤凤伟的《因为我爱你》,在探讨爱情、婚姻中的伦理、道德问题方面,都有新颖的地方。《欺骗》的主题和题材不算新鲜,但关中平原上特有的泥土气息,情节的戏剧性,却又使它“化旧为新”了。
把征文活动的重点放到发现和扶植来自生活底层的、富有生活积累和创造活力的不知名作者的身上,是这次征文的一个值得称许的优点。鲁迅先生向来重视对无名作者的发现和对“文学青年”的“诱掖奖劝”。他说过,“好花从泥土出来”,因而“泥土”的作用就格外重要。只有给文学青年提供广阔丰厚的“泥土”,才能使“萌芽”壮大成为“茂林嘉卉”。这实际是指出了发展文学事业,源源不断地给文学战线补充新鲜血液的重要途径。当我们想到这次征文中的八篇“处女作”和十五篇上阵不久的新作者的作品,是从浩浩五万余件稿子中“筛”出来的,便会感到,《中国青年》的编辑同志,是如何辛勤地甘当“泥土”,致力于挑选“好花”了。除了上面已经谈到的不少“处女作”,这里特别拣出17岁的女高中生扈玲的《二姐》一谈。这篇小说发表后的反响十分强烈,“谢谢你,扈玲同学”,“你说出了考生的心里话”一类的信件雪片也似地寄往作者所在的学校和编辑部,达五百多封。仅仅因为它出自一个中学生的手笔吗?显然不是。应该说,小说虽然从一个天真孩子的眼光看家庭、看社会、看人生,触及的却是非常尖锐的社会问题和道德问题。
总起来看,这次征文取得了令人振奋和喜悦的成绩,是当前我国青年文学创作方面的一个重要收获。但是,怎样发掘我们生活中实际存在的共产主义思想因素?怎样更好地塑造社会主义新人的形象?怎样既真实地揭示生活中严峻的矛盾冲突,又展示出共产主义精神的火光?对当前的文学创作来说,随着建设高度的社会主义精神文明的需要,这些问题都显得非常迫切了。这次征文中比较缺乏对与青年生活相联系的重大社会矛盾的深刻反映,也未能创造出更多丰满厚实的新人物的形象,个别作品在反映青年生活时,把爱情放到推动人物行动的“原动力”的不适当的位置上等等,都说明我们的青年作者面临着学习马克思主义和学习社会的双重任务。要燃起别人心中的理想之火,自己首先应该用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武装起来,并善于用这种世界观和方法论来观察、解剖生活。只有这样,才能抵御各种错误思潮和时髦派别的侵袭,不致陷入创作的歧途。另一方面,要使自己的作品不断创新、深化,又必须与新的群众的时代紧密结合,不满足于旧的生活积累,不断增加新生活的体验。
这篇评述性的文字,是在征文尚未登完,评奖尚未开始的情况下写的,个人的偏见是难免的。当前,在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新局面全面开创的情势下,文学艺术也要开创新局面。青年文学在其中占有十分重要的位置。征文和评奖活动大有益于创作的推动,希望适时地持续下去,让文学与青年之间的纽带,结得更紧,让青年的文学与文学的青年一同蓬勃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