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丈夫的颂歌(报告文学)

1982-01-01喻大翔

青年文摘·上半月 1982年3期
关键词:换药姑娘丈夫

王 石 喻大翔

你读过英国宪章运动先驱科贝特的小说《十全十美的丈夫》吗?他笔下的“我”,为了妻子夜里能睡好觉,竟打着赤脚,在房外撵了一夜打架吠喊的狗子!

这还只熬一夜啊。本篇的主人公,为了服侍重病的妻子,已经熬了三十个炎热和严寒,一万零八百夜啊!他,就是共产党员——武汉市文化局党委办公室主任李哗路。

他的妻子,病倒在床上,不能翻身,不能坐起,他每天要给她洗擦身子,换药换布。

1943年初,桂林书店。隔壁那刚来的姑娘躺在石膏床上,纯朴,单眼皮,一双眸子里流动着清清的小溪。她叫范令棣,是从贵阳到伯父这儿来治病的,伯父在这里开书店。

他来了。她的病房,正好是他所管理的书库。他深情地看了姑娘一眼,将报纸放在桌上,还有一束梅花,放在花瓶里。然后,沉默地走了。

医生刚才说过了,石膏床得睡三年!躺在花生壳似的石膏床上,两只手没处放,痛得姑娘直哼哼。

他又站在她面前。三个月来,他总是默默地走来走去,无言地帮她做着什么。今天,他第一次开口说话:“不要紧,明天我给你做个沙袋,会舒服的!”他的声音很小,温良浑厚,一如他的为人。

第二天沙袋便垫在姑娘的手下了。姑娘望着比自己小五岁的弟弟,想笑,没笑出来。笑,意味着某种默契——假如她的心和眼睛没骗她的话,她发现小伙子在爱她。

姑娘没有猜错,当她到平乐去疗养时,小伙子果然寄来了信,倾诉了爱情。姑娘没有回信。一封一封,又一封……一个星期七封!

还是没有回信。姑娘几方面都考虑过,她疾病缠身,合适吗?她在苦恼,无法复信。——请将不如激将,兵法有时也适用于爱情。他说她是“冰淇淋”。她终于动笔了,回信称他“牛皮糖”。

“牛皮糖”执著地追求,“冰淇淋”在持续的温热下终于融化了。

很侥幸,睡了一年半,她的腰伤竟然好了。

1944年,他们终于结合了,过着美满、欢乐、幸福的夫妻生活。

历史总是要让昔日埋下的祸根或早或迟地长出恶果,把厄运出其不意地降到人们面前,让人们在偶然事件中作出抉择,于是,就有了灵魂的美与丑,情操的卑下与高尚。

那天,他正在新华书店,邻居的小孩急火火地把他喊回了家。

“我的腿,不象是自己的了。”妻子头冒冷汗,疼痛难忍,举步艰难。

妻子躺下了,不能侧身,不能翻身,连上身抬起来都不行。医生已经宣判,她只能躺着——永远!

她就这样,仰面躺着,动弹不得,度日如年。她的心,象孩子一样,家里有人来谈谈,她就觉得充实。或者丈夫要带什么东西回来,一张报纸,一页画片,一束鲜花,那么这天就充实了。无数小的希望,充实着她的生活,她可怜的心……可更糟糕的是,下半身由于久不活动,起了褥疮。还要拖累丈夫,害他的一生吗?他还只有二十七岁呀!“我迟早是完了的。”她经历了极端的思想痛苦,写了绝命书:

晔路:经过再三考虑,我决定离开这个世界,虽然我对它是留恋难舍的……你要珍惜自己的健康,把你的全副精力集中到工作和学习上去,重新组织幸福美满的新家庭,好好把两个孩子抚养成人吧。

令棣绝笔1952.3.18夜。

她选择在自己生日的那一天。趁丈夫和女儿熟睡时,她一口吞下了一把安眠药。

每夜,丈夫都要起床看看妻子。这夜,丈夫似乎醒得更早。他发现妻子有些异常——她睡得如死一样寂静,嘴角冒着白沫。李晔路闪过一个不祥的念头……

抢救,急诊,丈夫和女儿沉痛呼唤,妻子的眼睛睁开了。

丈夫轻声地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呢?”女儿哭着,喊着妈妈!

妻子又活下来了。

换药,是他们三十年夫妻生活的主要内容。没有耳鬓厮磨,纱布成了他们生活的纽带。

丈夫摸索着换药。妻子静静地躺着,他跪在床下,给她擦洗,再用药棉揩拭,然后弄干,上药、缠纱布——一个半小时过去,他大汗淋漓,腰酸背疼地爬起来。为了让妻子开心,丈夫逗笑说:“我在修理汽车,哪天修好,再上路!”妻子笑了!

一天,一月,一年——直至三十年!真是见灵魂的三十年。李晔路,从一个普通店员到文化局党委办公室主任,但对重病的妻子却一如继往,从来没有半点怠慢,从未忘记丈夫的职责!

妻子爱花,丈夫弄来了花。每天早上,他都为花浇水,将绿色、紫色、红色的音符送进妻子空漠的心间。还有黄色的,他让妻子看着金钱橘开花结果,那甜甜的,圆饱的果实。——尽管他自己,从未有过养花的习惯和雅兴,但,为了换取妻子的愉悦,他毫不吝啬地奉献出一腔心血。

人说,久病无孝子,丈夫不也一样吗?但是,李哗路却是个例外。十年动乱中,妻子的海外关系,使他跟着受审查,引起了他双重烦闷。一天,他走到江边,望着那一对对幸福的夫妻,带着儿女,嬉笑玩闹,无忧无虑,不禁有几分心酸。他看到港口停泊着一只破船,这哪儿还象船哪,无人修葺。它还能不能恢复活力呢?心里涌起一种更加孤独难言的苦痛。他却突然又想到妻子,躺在那样一个咫尺空间里,不是更加难受吗?她可不能象这只破船无人光顾。李晔路猛然醒悟到,健康人孤独时,可以寻找欢乐,而残病人的孤独,则是无力挣脱的梦魇。他转了一圈就回去了。以后,在外生气,他就跑去江边转转,对着空阔的江天,消释了所有的不快,回家再笑脸进门。

妻子,真不知道该怎样感谢自己的丈夫。1956年,《北京日报》发起《我们夫妻之间》的征文,范令棣竟拿起纸板,悬着笔,默默地写起文章来了。她的三千多字的文章《躺在病床上,活在幸福中》在《北京日报》发表后,武汉市许多人被感动了。无闻的李晔路让妻子给出了名,顿时,来访者络绎不绝,门庭若市。一封封信件,一张张药方,一件件礼物来到她的床边;一个好心的木工,专门为她设计了双层木板床;《长江日报》、市妇联、中华医学会,送她到同济医院,请最好的医生治疗。

可是,很不妙。一两天后,她的褥疮发炎了。王泰义教授赶来了,一查是擦洗换药的毛病,他责备地瞪了一眼很有经验的护士。

范令棣轻轻说:“不怪她,还是让我丈夫来。”教授惊异了,叫来了李晔路。

还真得李晔路!每天傍晚,他一下班就空着肚子赶到同济,窗台的花瓶里总是准时地多了一朵雪亮的白兰花。他笑着,一边讲一天的工作,活动,有趣的见闻、电影戏剧故事,一边给妻子“修理汽车”。他的动作,那样地熟练,那样地科学,几天后,炎症消退。老教授、老护士都为之折服!没有一个人比李晔路懂得怎样护理范令棣。瘫痪病人大多死在褥疮上,要是稍有不慎感染成败血症,就难以挽救。

她,从医院回来了。

为了给妻子治病买药,李晔路对自己尽量撙节。一件衬衣,晚上洗了,白天又穿。他自己只吃简单的饭食,妻子每天一瓶的蜂王浆却从未间断。

他们患难与共,贫贱相守,谁也不能离开谁!即使在“文化大革命”的十年动乱里,由于岳父在台湾,几个舅舅在美国等复杂可怕的社会关系受审查,也没有分开他们,挺过来了;现在妻子六十二了,他也年近花甲,仍然是那样意笃情深。

1979年2月,李晔路忙碌了一夜后睡了,晚上,肚子痛得打滚,一家人都慌了。到医院一查,说是黄胆肝炎,又说是胆结石。晚上,他自己还疼着,却偷偷地回到家中。幸好这一段路还不算远。妻子惊诧了:“病好了?”“还好,我要真病了你怎么办?”他忍着疼痛,给妻子换好了药,才又悄悄地摸进医院。一天,两天,天天如此!妻子看到渐渐瘦弱的丈夫,好心疼呀!“我还是死了好,活着拖累你!”丈夫又责怪她了:你怎么还瞎想,我每天回来,跟你谈谈心,看看电视不好吗?没有你,我的晚景是很惨的!

几次到东湖边开会,晚饭后,人家都忙着看电影,他却登上公共汽车,回家给爱人换药去了。

说来也奇,她的一块褥疮被他治愈了。王教授就惊异:这太不简单!近几年,她跟着收音机,一直学完了英语中级班。去年,她老迈的父亲,在台湾写信给她二妹——美国的化学博士说:“令棣长期卧病,我看了她的照片,殊可怜悯,但苦于无力相助,幸她丈夫李君待她三十年如一日,并无一句怨言,确实难能可贵。”她的弟媳在美国办一个妇女华侨杂志,曾将范令棣写丈夫的文章摘编发表。她说她还要介绍姐夫的事迹,要叫全世界的丈夫都知道中国的李晔路!

病重体弱的妻子,年逾花甲,更难护理;而李晔路年事已高,更需要比年轻时多花心力。近年来,他感到吃力多了。但是,他仍对妻子说:我还要治好你背上的疮!那个能塞四五条纱布的血洞,是她最大的痛苦,他一定要治好!妻子笑了:那你就写篇专论,一定会发表!丈夫抬了抬浓密的眉毛,动了动温厚的嘴唇,也笑了。

她又拿起了笔,在丈夫的微笑中。虽然极其艰难,写一上午就得发烧一下午,但她倔强地要利用有限的时间,写一点她愿意写的文章。她还漫无目的地向外投寄,只要有一丝希望,她心里就万分充实!她曾是湖北电台的监听员,也在报刊上发表过好几篇文章。近来,她总是显得很焦虑,不愉快,深深慨叹道:我要有精力,就为老李写本书!

啊,一本书!要是写出来,那将是一本怎样的书呢?其实,李晔路早已写下了一本书,一本体现着坚贞的爱情,高尚的情操,使情人们自警自策,夫妻们互敬互重的书。这是一本闪耀中华民族传统美德光辉的书。

愿这本书的光辉,照进每个人的心扉。

(摘自1982年2月4日《中国青年报》)

北京读者玖奄推荐题图、插图:刘巨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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