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他身上看到了希望

徐芳芳

“人最可贵的是什么？”

“信念！”有人这样告诉我。

对此，我不否认，但也不甚相信。弄懂这个命题的内涵并获得深切的感受，那是在1978年夏，我在南方一小城知道了一位老干部的事迹以后的日子。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一位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在上海入党的老同志，五十年代因直率真言被错划为右派。1978年夏，当组织上宣布撤销1958年的处理决定时，他热泪盈眶，百感交集。二十年来盼的就是这一天啊！他急匆匆地跑回家，取来一个布包，恭恭敬敬地交给了党组织，说：“这是我从1958年至今的党费，请组织清点。”大家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包现金和一个小本子。现金有二元、一元、一角的钞票，也有五分、二分、一分的硬币；小本子上记载有二十年间每月的生活费、工资以及应交的党费金额。显然，这一大叠钞票和一大堆硬币是二十年中积攒而成。

在场的同志无不为之愕然。惊喜、钦佩、敬重、难过……复杂的情感激荡着每一个同志的心：这是一个多么好的同志啊！

消息不胫而走，传遍了小城。他的经历、他的往事在相识的同志心中忆起：

1958年宣布他为右派时，说他是“组织上入了党，思想上并没有入党”。听到此话，他凄然下泪。彼时彼地，他的申辩又算得了什么呢？他只是心里暗暗默想：虽然组织上被开除出党，但我思想上并没有被开除。

其后，无论是被下放劳动，或分配干别的，他都是默默地工作着。他没有想到赎罪，只是想到应如何用党员的标准严格要求自己。在窝棚内，他系统地学习马列主义经典作家的著作，痛苦地思索、检点自己的言行，写下了二十余万字的读书心得；他对前来探望的亲友说：“不要因为我而埋怨党。”他坚信自己的问题会得到解决。他一刻也没有忘记自己是个共产党员，每月发下生活费，他都按期交纳党费。人家不收，他就自己为党攒着。三年困难时期，党号召党员领导干部少拿工资的10％，为国分忧。他虽被削职为民，也主动攒出相应的金额。十年动乱中，他被剃了光头，推进监狱，但仍偷偷嘱咐前来探望的老伴：“我是入党多年的老党员，交纳党费是自己的义务。现在我没有收入，也失去了自由，你就替我按农村党员的标准每月往那个小包放五分硬币吧。”

二十年来，他就这样一分一角地积攒着，逐月逐年地累积着。就象他在人们心中默默无闻一样，没有任何人知道他的这一忠贞的行动，直至1978年和盘托出。这就是一个共产党员的“赤子之心”！他的信念，他的情思全部凝聚在这月积年累的党费中了。

十二年的风风雨雨，是什么力量激励他坚持下来呢？他坦然地告诉大家：“是对党的信念！”

信念，不就是对某事物持有的确信不疑的看法吗？

这位老同志在忍辱负重的生活中没有踟蹰迷惘，没有消极颓唐，正如他自己所讲：“坚信自己从长期的革命实践中获得的结论——跟着共产党走才是方向。”

我坦率地承认，我们生长在新中国的红旗下，对于旧中国那些受侮辱的黑暗年代缺乏感性认识，对于党领导中国人民浴血奋战取得的胜利是如何来之不易，也没有切身的感受，我们没有亲身经历人民共和国诞生初期国民经济高速发展的“黄金时代”，我们是在十年动乱中长大、记事的，看到的和听到的是长期的政治动乱、生产停滞、人民生活得不到改善以及“走后门”之类的歪风邪气。我们当中不少人没有接受过良好的马列主义教育，少年时代天真地当作真理接受的，很多是林彪、“四人帮”篡改了的假马列主义赝品。如今，我们有时会感到迷惘和徬徨，恐怕正是来自于上述的经历。

这位老同志二十年来自觉积攒党费的故事深深地触动了我，给予我启示。

建国三十多年来，党领导我们取得了巨大的成就，社会主义的中国以崭新的历史风貌屹立在世界的东方。当然，不可否认的是多少年以来，左的倾向不时干扰我们，党的工作中出现了错误，又兼之林彪、“四人帮”的破坏，致使党内还存在不少问题，组织内也确有不够标准的党员。但是，粉碎“四人帮”以后，特别是三中全会以来的几年时间证明，党对自己的错误以及产生的根源是有明确的认识的，为整顿党纪党风，改善党的领导，已进行了一系列卓有成效的工作：平反冤、假、错案，破除现代迷信，揭露和批评工作中的错误，与自己肌体上的毒瘤——官僚主义和不正之风展开斗争，正充分体现了具有光荣传统的中国共产党的气魄、勇气和力量。

坦白地讲，过去我也和有些年轻伙伴一样，对老同志是有看法的，总认为他们“思想僵化”，“官僚主义、特权思想严重”。但是，自从见到这位老同志的小布包后，我的思想发生了变化。

小包里这些零碎的硬币记载了那些令人心碎的年月，硬币闪烁的银辉映衬着一个老共产党员对党、对共产主义事业的赤胆忠心而熠熠闪光。它用一个久经征战的老干部在遭受鄙薄、歧视的二十年历史中表现出来的百折不挠的毅力和勇气教育着我：我们党是有希望的！

希望，就在于我们党内确有这样一批坚信党的事业、有志向、有骨气的老战士作为我们队伍的骨干和中坚。他们年轻时代就忧国忧民，摈功名利禄于度外，投身革命，用鲜血换来了中国革命的胜利。他们以追随共产党干革命为自己毕生奋斗的目标，尽管一生中历尽坎坷，饱经沧桑，终至弥留之际仍毫不动摇对党的信念。许多人在粉碎“四人帮”以后，又争朝夕、抢时间，把有生之年献给祖国、献给人民。

看见这位两鬓斑白、精神矍铄的老人，我想起了中国革命史上我们党的其他许许多多老同志。他们在革命最艰苦的时刻，始终坚持着一个共产党员应有的信仰、情操和原则。他们不愧为我们党的精英，是全党学习的榜样，是我们党战胜和消除毒瘤——官僚主义和不正之风的力量所在。

这就是我在党的六十周年纪念时，重温历史，想起一位老同志的事迹所得到的一点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