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任危机”与青年
1980-08-20夏中义
夏中义
编者按:我们的国家正处在大变革中。人心思改。青年们的思想尤其活跃。他们对国家的经济和政治制度的改革非常关心,对社会上的一些舆论也有自己的看法。他们怀着赤予之心,希望一吐肺腑之言。《青年的话》这一栏,将刊登青年们对社会对长辈的呼吁和建议,也发表青年对自身的剖析和要求,以增强社会对这一代青年的理解,加强青年们门和中老年之间的思想感情的交流。希望大家踊跃投稿,把这个栏目办得富于战斗力和建设性,为促进改革,促进安定团结,繁荣祖国服务!
做儿女的没有比遭到父辈的无端指责更痛心了。在某些长者眼中,我们这一代简直象一个谜,一个无法理解、充满“危机”的怪胎。所谓“信任危机”只是其中之一。
什么叫“信任危机”?社会上一度盛行的“信任危机”到底与青年有着什么联系?某些同志为什么硬将“信任危机”帽子扣在青年头上?我们的党与青年如何来缓和乃至消除这“危机”?本文想就上述问题作出回答。
(一)
所谓“信任危机”是指这么一种社会现象:即青年对党靠现行干部体制能否实现“四化”这一点表示怀疑,由此导致他们对各级领导(特别是中层)在政治上持一种不轻信、不盲从的态度。
奇怪,为什么我们这一代青年的政治色彩会变得如此冷漠与深沉呢?这就要回溯一下当代中国青年所走过的路了。
我们和我们社会主义祖国一起诞生在礼炮轰鸣的英雄十月。我们从小就瞻仰着老一辈革命家所开创的大业,爱党,爱领袖,象葵花向阳似的忠诚。在我们眼中,领袖就是党的化身,他每句话都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他发动的每次政治运动都是为新中国的美好前途开路,能为他献身,正是我们生命的最好归宿。就是在最动荡最疯狂的“文革”中,我们仍“紧跟”“高举”,毫不迟疑与迷惘,即使内心闪出一点对时局的疑惑,也马上被“灵魂深处闹革命”闹掉。当时,我们每个细胞都充满了教徒般的虔诚,只要他一挥手,我们就会燃烧,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林彪的突然爆炸与“四人帮”的倒行逆施将我们震醒。我们痛苦地发现:原来自己所崇拜的并不是“洞察一切”的神,而是一个人,也会犯错误。轰!在我们心中耸立了二十年的、由无限信仰之砖筑起的精神园柱,顷刻崩塌!
我们的灵魂被奸污了。一种遭愚弄的屈辱感深深地刺激着我们。往日闪耀着青春火花的眼睛变得潭水般深邃。我们开始冷静地观察起周围的世界。冲冲杀杀的小将成了“沉思的一代”。从此,不论是谁,不论他有多荣耀的功绩与多显赫的权位,对他所讲的每句话,我们都要认真想一想,不仅要听他怎么说,更要看他怎么做,是否真正有益于人民。现代造神运动走到了它的反面,结果是造就了整整一代无情的检察官。
他们永远忘不了那段被颠倒了的历史。“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列宁的名言在他们理解中赋予了新的严峻含义。他们要审查历史。“文革”烈火中锻炼出来的批判的武器,现在掉转头来对“文革”本身实行批判了。他们清楚地知道:这场给中华民族造成深重灾难的浩劫,有着更深刻的原因。这是两千年的
封建毒菌在新的历史肌体上的恶性溃疡,这些封建毒菌一天不清除,政治制度一天不改革,青年就一天不放心。忧国忧民哪!
长夜不眠的忧虑爬上了青年早熟的前额。即使是1976年10月6日的欢笑与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的锣鼓,也没使他们忘乎所以。就象纯洁的、由于轻信而失身的少女,在第二次恋爱时必然更加谨慎。他们清醒地看到:“四化”远景与现行干部体制之间有着深刻的矛盾。经济上的冒进与瞎指挥,使一些动人的口号、华美的约言成为泡影。这怎么不使热血青年忧心仲忡呢?
一些干部说话不灵了,没人听。有些同志把这种状况说成是“信任危机”。似乎党的威信在“四人帮”倒台后没有直线回升的责任全在青年,是由于青年的政治动摇而产生的恶果。其实,青年对各级领导持一种不轻信不盲从的态度,也不过是测定党的威信的民意晴雨表上的一个明显刻度而已。从人民的立场上看,这不仅不是“危机”,而是当代中国青年日趋成熟的标志,表明他们已从现代迷信的蒙昧状态中觉醒,开始以马克思主义的批判眼光关注着中国的政治,对党、国家与人民的命运表现出一种异常严肃的责任感。这是大好事。
(二)
青年既然不是“信任危机”制造者,那么,为什么还有人要把这牌子绑在青年身上呢?一个重要的原因就在于他们以一种固定的模式来衡量当今的青年。
在他们印象中,五十年代、六十年代初的中国青年是最称心的:热情,质朴,“党叫干啥就干啥”。八十年代的青年虽然对党也有感情,但雷锋式的单纯却不见了;他们不甘做“螺丝钉”,想发挥自己更大的才智和潜力,因而他们那个“自我”更内向、更执着,富于哲学沉思色彩;不安于现状,不承认任何未经实践检验的信条;他们尊重父辈,很想从那儿获得教益,但总想被说服与诚服,而耻于“驯服”;他们是用两个眼睛看事物的,一边是光明,一边是黑暗。就象在纯粹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一样,在纯粹光明中也会什么都看不见,只有一团昏眩的光。生活的长河是在流动的,世界上没有绝对神圣的东西,一切都是人为的,一切都是可变的,否则历史就会翻到最后一页,人类不必再生存了。
这就是当代中国青年。什么陈规戒律都束缚不住他那勃勃向上的进取心。真理是辛辣的。敢于直面人生的勇士总是少的。一般的则难免看不惯。他们惊讶:为什么播下的是葵籽,收获的却是带刺的蔷薇?他们以一种静止的、凝固的、一成不变的框框来套青年,却不知十年动乱后的中国社会已全然不象“美妙”的十七年了。时代留给青年的烙印远比政治术语深刻。于是他们有了“危机”感。他们中的有些人在青春时代也是高声朗诵着“我是叛逆的开始,我是时代的尖刺,我是海燕,我是历史的长子”投身于大革命的;然而时隔半个世纪,却变得格外的火烛小心了。他们根本不许青年对领导不轻信,不盲从,更不许有自己的独立见解,否则就给青年以种种罪名。而这恰恰是我国当代最大危机之一。其实,政治信任不是靠行政手段即可轻取的桃子,而是藏在青年胸中的最可珍贵的赤子之心。
(三)
这就是说,要重新赢得青年的心,再不能单靠老套套了。美丽的诺言,可歌可泣的历史,空洞的宣传,对他们作用不大了。他们有了“抗药性”。他们只相信行动。一步实际行动胜过一打纲领。
也就是说,既然“信任危机”根源于现行干部体制与“四化”的严重不相适应,那么,党应该有责任、有气魄、有步骤地改革这个体制,以自己的路线正确与党员的模范行为来重建威信。
至于我们青年,则应珍视这个改革。无产阶级政党总是在清洗自己的同时获得新生。这个新芽已经萌发。充满民主与改革空气的五届人大三次会议,将以划时代的一页载入当代史册。老革命家的主动让位;国家最高权力从第一代和平移交给第二代,党报全面披露人大代表的咨询与建议;“渤二”事件的严厉处置……一连串喜讯使社会“信任危机”一下子有了缓和。中国青年是通情达理的。他们一旦切身体会到党是在为国为民,他们也就和党同心同德了。党与青年在感情上又有了暖交流。
但同时也应看到:政治体制改革决不象长安街那么平坦。且不说在黑暗中摸索一条通向黎明之路要付出多大牺牲,就是在“方向已经指明,坚冰已被打破,航道已经开通”的情况下,我们在路上还会碰到急流险滩。新民主主义革命怎么搞?我们党用了整整十四年才选定了井冈山道路,后来又打了整整十四年仗才迎来天安门城楼上的狂欢礼花。从某种意义上说,当今的政治改革比打仗更难。因为我们是花了整整三十年才觉悟到非改不可的。在九亿人口的国度进行这场伟大变革,实际上是一个气势澎湃、具有世界意义的中国社会关系大变动。这场变动将意味着彻底
改善我国那种又古老又贫困的历史形象,也不能不遇到阻力,其过程必然是长期而又曲折的。我们青年应有精神准备,这是韧的战斗,切不可犯急躁情绪,遭一点波折即嚷嚷起来。要体谅党。
恩格斯曾说过,一个社会的前进方向并不以先进阶级的“分力方向”为转移,而取决于“合力方向”。中国是个大国,中国共产党是个大党,大有大的难处。这就象大海航行,左边有潮汛冲击,右边有潜流暗袭,其航道就不可能是笔直的,只能是弯弯曲曲,在摇摆中前进。但毕竟是前进了。我们要历史地看问题,要学会瞻前顾后。向前看,我们离理想彼岸固然还挺远,但回顾一下自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我党我国的可喜变化,哪怕是我们这一代中最富有浪漫气质的诗人,在当初也难以想象的吧!因此可以预言,随着现行干部体制改革的深入,随着我国政治生活的高度民主化,象金凤凰般获得再生的、充满革新精神的党将深得人心,赢得愈来愈多青年的拥戴,终有一天,“信任危机”将被作为古董,送到博物馆与青铜器陈列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