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认识和对待我们的现实社会?/驯服野牛的“哲学”
1980-08-20杨文杰
杨文杰
看了潘晓同志的信,我不禁思考起一个问题来,应该怎样认识客观环境,改造客观环境?怎样调节主客观的矛盾?我想从我的经历谈起。
我今年才十七岁,文化大革命虽没赶上,但却是在屈辱、贫困和痛苦中长大的,是在刺激皮肤的碱水里泡大的,我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滋味。我小的时候,母亲瘦弱多病,当时收入又少得可怜。在我正需要奶水滋补的时候,我的胃里盛的却是农家大铁锅里熬出来的米汤……
等我长大点儿,来到县城,六岁就让上学了。我年纪小,是农村来的,土气,又处在“热闹”的年代,老师靠边站,我在班里常常受大同学的欺负。我的眼泪被烧干了,默默地忍受着,回家从不“诉苦”。这样的生活,使我孤独,可也有了心劲儿,知道用大脑去思考。上高一时,我就能独立地思考一些社会问题了。在那宣传没有丝毫的稳定性的日子里,昨天,甲是一颗世上洁白的珍珠,今天,他又成了一滩世上最肮脏的粪肥。这样的宣传使人无所适从。“独特”的童年生活,使我过早地失掉了少年的热情和冲动,同时也丢弃了少年的幼稚和盲从。我对世上的一切都采取冷静的态度去观察、去对待。我努力寻找宣传中所说的“特坏人”的优点,“特好人”的缺点。即使现在,我仍坚持着自己给自己定的“框框”:不管对什么,也不管是谁说的,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关键是要通过自己大脑的思考。
我还常常这样想:社会弊病是可恶的,但它是客观存在的。要改造社会,不应敌视社会,而首先应顺应社会,应出污泥而不染,并且尽自己的力量,使社会一步步转入理想和正确的轨道。就象要驯服一条野牛,首先应接近它、关心它、爱护它,你甚至还应顺着它的弯路走上一截(当然,这样做应心中有数),然后,你才有可能把它一步步地引到正道上来。如果你对它只是一味地“训斥”、鞭打,它很可能将你“挑”翻在地,以更加疯狂的速度,向旷野奔去。这种驯服野牛的“哲学”,可以给人以启示。
我还要说:当你诅咒社会,指责别人的时候,也应该想一想,自己有没有消极、颓废以及其它一些不健康的想法?不要总是只将挑剔的目光死死盯在他人的污点上。如果所有的人都用这样的目光去看别人,都不肯花力气擦去自己身上的污垢,那么,社会的航船岂不要抛锚于大海之上,来等待大自然的惩罚?所以不加思索地光是诅咒社会、指责他人,不是明智的做法。而唯有用别人的过错来告诫自己,首先擦去自己身上的污点,同时,想法改革社会和帮助别人,这才是可取的。
“危机四伏”的童年生活,使我变得谨慎、细心,脾气也相当温和。我和所有人,包括所谓“俗气无聊”的人,和班上“小玩闹”式的学生,都谈得来,可以长久地友好相处。但我不是机械地应付,而是在不伤害对方的自尊心的前提下,逐步地、一星一点地改变他们的性格、习惯和追求。我喜欢他们的坦率和豪爽,他们也喜欢我的温和与幽默。上课时,我的好静与他们的好动并没有发生多大的冲突,似乎还“配合”得不错。他们之间的“动乱”与“战争”,耽误了我一些学习时间,但我也从中寻求到一些欢乐。我心情爽悦,更充分利用“和平时期”,反而有成效地巩固了我所学的知识。我的性格虽说是古怪的,可我从没有孤独之感,因为我并不觉得我是多么清高,也从不觉得别人是多么俗气和无聊。我和他们只有脾气、习惯和追求目标的不同,而这一切,通过努力,又是可以逐步改变的。
潘晓为没有人能理解自己而感到苦恼。何必非要别人理解自己呢?你埋头干自己的不就得了。在我高考复习时,周围的一些人有的说我呆了,有的说我变傻了,还有那刺耳的冷嘲热讽从那些“优越子弟”的口里粗野地“蹦”出,我没有向他们解释,乞求他们的理解,而是把头垂下,埋在书本里。就是现在,以玩笑形式表露出来的讽刺和嘲笑仍是我“最亲近的朋友”。我把嘲讽当成迎面吹来的一股凉风。顶着凉风爬山,风挺冷,一停下就会着凉,只好低着头,一个
劲地攀登。这岂不是个好事。听人说:“嘲讽”是一味很有疗效的中药,可以医治头脑膨胀,身轻体飘,手低眼高,双目朦胧,鼓劲不足,憋气不久等多种病。这是颇有道理的。
我牢记着这样一句格言:“聪明人用成果说话,傻瓜才用舌头吹牛。”
我总是这样想:在我遭受打击、抬不起头来的时候,如果有人向我投来一瞥安慰的目光,我也会永远记住他;当我得志,即使有人给我成吨黄金,我也会嗤之以鼻。因为前者没有丝毫的私心,有的只是同情和友爱;而后者则没有丝毫的诚意,有的只是谄媚和图利。我的受挫时期大大超过得志时期,因此我的朋友不多,但忠诚可靠。他们都是在我受打击、遭不幸的时候和我结成挚朋密友的。他们没有从我这里得到些什么的想法,却有为我包扎伤口的愿望。这是真正的友谊,要求助,就应求助这样的友谊。
命运的不幸,它会给你迷茫和痛苦,也会给你明智和成熟。对一个有志者来说,则将成为干一番事业的前进动力。
我从小酷爱文学,生活的“磨炼”又使我积累了一些素材。现在我的脑子里不时涌现出一些小说轮廓。我已下决心献身于这个事业。
有人会说我:“你这样刻苦,还不是为自己成名?”是的,我并不排除这个成份,它同样占有一定比重。但我的灵魂中不只是为自己出名。否则,我绝不会坚持这样长久,并决心更长久地坚持下去。因为,我清楚地知道,中文系的“额外”奋斗,和各科成绩是成反比的。我在这上边花的力气越大,得的分数就越低,毕业后是分配不到好工作的。我更清楚地知道,我的创作离发表还有相当距离,发表对我只是一个遥远的、甚至是渺茫的目标而已。我要是只为自己,何苦这样傻呢?再说,倘若把一切都看成自私和为我,那保尔跃马劈敌,雪夜修路的时候,想到的就该是将来的名誉和幸福了。这可能吗?
那我到底为了什么呢?我只觉得有一种为我们中华民族争口气的愿望,它在强烈地驱使着我,鞭打着我。希望我们的中华民族能挺拔而刚健地耸立于世界民族之林。我就是想用笔作旗杆,作品当旗帜,向全中国、全世界展示:“八十年代的中国新一代,是思考的一代,奋斗的一代,是‘不幸的风口上吹打出来的挺拔的青松,是腐朽混乱的思想废墟上破土而生的虽黄弱但具有无限生命力的嫩芽,是大有希望、前途无量的一代。”
潘晓说她触不到时代前进的有力臂膀。其实,这时代的臂膀就是你、我、他,一切实实在在的人组成的。它是笼统的,你触不到,但你却可以成为其中的一个细胞。你不用去触摸寻找了,你用你的奋进的勇气,扎实的脚步,为国出力的热情和持之以恒的耐力参加进来吧!
我很希望和我一样大的或比我大的年轻人,抛弃对过去的怨恨,增强对未来的信心,客观地认识社会,合理地适应社会,鼓足改造社会的勇气,下定默默奋斗的决心,巧妙地利用自己的环境和自己的才华(一技之长),去采摘各行各业的明珠,去为时代的臂膀增添前进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