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发笑,又发人深思的书
1980-07-15崔文印
崔文印
一九五八年,一本仅有一百三十页左右的小书在英国问世。几十万册很快一销而空。《笨拙》、《新政治家》等报刊纷纷著文评论,在社会舆论界引起小小的轰动。以后连续多次再版,在世界各地广为流传。这本二十多年前出的书,至今对于我们了解英国仍有一定意义。
这本小书就是英国著名的政治学家和历史学家诺斯古德·帕金森(NorthcoreParkinson)写的小品杂文集《帕金森定律》(ParkinsonsLaw)。作者在书的前言里开宗明义,以诙谐的语调声明此书有别于正规的教材。教材讲述的社会是理所当然的世界,内容是谁也得罪不了的。而《帕金森定律》是经过对现实生活长期的调查所得出的总结,它揭露了社会上诸多不合理的现象。
《帕金森定律》主要以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的英国为背景,通过对政治制度、政府机构的组成、人员的设置,以及机关企业的工作制度和工作方法的描述,深刻地剖析并无情地鞭答了当时盛行的官僚主义与腐朽庸俗作风。作者文笔辛辣,言词简炼,冷嘲热讽,时而把真事当作假的故事来说,时而又把假设的情节煞有介事地当作真的来讲,对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资产阶级上层社会作了入木三分的刻画。书的第一篇取名《帕金森定律》,文章开头作者就把人多不一定多办事,人少也不一定少办事的现象点了出来:
“时间有限,要完成任务就得多做工作。这个世人皆知的道理见诸于‘忙人才挤得出时间这句俗谚。由此,一位闲来无事的老太太为了给远方的外甥女寄张明信片可以足足花上一整天的功夫。找明信片要一个钟头,寻眼镜又一个钟头,查地址半个钟头,做文章一个钟头零一刻钟,然后,送往邻街的邮筒去投邮究竟要不要带把雨伞出门,这一考虑又去掉了二十分钟。照这样,一个忙人在三分钟里可以办完的事,在另一个人却要一整天的犹、焦虑和操劳,最后还不免累得七死八活。
“假定工作(特别是文字工作)占用时间的伸缩性如此之大,那就说明工作量和做这份工作的人的多少,二者之间关系微小,甚至是毫无关系。……职工人数的增长是受‘帕金森定律控制的。不论工作多了,少了,以至于全没有了,职工人数的变化全超脱不了这条定律。可以说,‘帕金森定律是一条有关发展的定律,是经过分析研究各种与发展有关的因素而得出的总结,因而十分重要。”
在具体介绍他的总结以前,帕金森先向读者交代他自己到底做了哪些调查研究。他认为各单位、各部门用的人总是越来越多,起因无非是两个浅显的道理。其一,凡是当官儿的人,碰到工作太忙,需要加人的时候,往往总给自己增添下属,而不愿意去找一个和自己势均力敌的对手。其二,官儿多了,他们自然而然相互之间就会制造出许多工作,全都会有活儿干。
“为了弄明白上面说的第一个道理,我们假设有个当官儿的A君,他觉得自己劳累过度。究竟是他的工作真的太多呢,还是这只不过是他的自我感觉,这却无关紧要。需要顺便提一提,A君的感觉(或许是幻觉)很可能是由于他的体力渐衰而引起的。这本是中年人常见的正常现象嘛!不论工作繁重是真是假,反正他只能在三个解决办法中取其一。一个办法,他申请退职;第二个,请一位B君来分担自己的工作;第三个,把C君和D君找来当助手。参照历史上毫无例外的做法来看,A君无疑会选择第三个办法。因为如果退了职,他就领不成养老金。请来级别和自己相当的B君,等到日后上一级的W君(终于)退了休,W君的职位出缺,有了B君,岂不是在自己晋级的道路上树立了对手?因此,A君宁可要级别比自己低的C君和D君来归他领导,何况C、D二君的到来等于提高了他的地位。他可以把工作分作两份,分别交给C君和D君去掌管,自己高高在上掌握全面。说到这儿,有必要强调一下,C君、D君二者是缺一不可的。单单补充一个C君那是不行的。为什么?只让一个C君分担A君的工作,C君几乎充当了原本就不想要的B君的角色:C君成了唯一可以顶A君的班的人,身分更象B君了。所以,要找助手,非找两个或者两个以上不可,这样他们才可以相互制约,牵制对方的提升。有朝一日轮到C君也抱怨工作疲劳过度时(毫无疑问他是会走到这一步的),A君会跟他商量,给他也配上两名助手。鉴于D君的地位与C君相当,为了避免矛盾,A君只得建议给D君同样增配二名助手。在补充了E、F、G、H四君之后,A君的晋升是十拿九稳了。
“如今,七个人在做A君过去一个人做的工作。造成这一现象的原因是上面说的第二个道理。换句话说,七个人会给彼此制造许多工作,使每个人都忙得不可开交,连A君实际上也比过去更辛苦。每收一个文件都要大家传看。E君认为某个文是F君管辖范围内的事,于是F君便起草一个复文。复文送到C君那儿,C君大加修改后请D君会签。D君本要把文交给G君去办,不巧G君请假不在,文转到H君手里。H君写上自己的意见,经D君同意送还C君。C君采纳了意见,修改了草稿,把修改稿送呈A君审阅。
“A君怎么办?本来他可以不加审查,签发了事。这样做本也无可非议,谁让他脑袋里装了那么多矛盾问题呢!他盘算到明年自己该顶W君的班了,所以必须在C君和D君中物色一位来接替自己;严格来说G君够不上休假的条件,可是又不得不批准让他走了;H君的健康状况不佳,他脸色苍白,部分原因是闹家庭纠纷,也许本来应该让H君休假才对。此外,A君要考虑F君参加会议期间应该增发工资的事,还有E君申请调往养老金部去工作的问题。A君还听说D君爱上了一位打字员,那是个有夫之妇;G君和F君闹翻了,已经到了互不理睬的地步——天知道是为了什么。
“因此,C君的复文送来了,A君本想签个字发了完事。同事们相互制造了不少矛盾,也给他制造了许多矛盾,重重矛盾扰得他心烦意乱,而起因无非就是因为有这么多大大小小的官儿们存在。可是A呢又是个办事认真的人,他决不敷衍塞责,于是他仔细阅读复文稿,删去C君和H君加上的罗嗦的话,把稿子恢复到精明能干的(可惜是爱吵架的)F君最初起草的样子,改了改文字——年轻人简直全不注意语法——,最后弄出了定稿。这份定稿,假定说在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从C君到H君这一系列的官儿们的话,A君是同样可以弄得出来的。人多了,办同样的事花的时间反而比过去多了。谁也没闲着,人人都费了大劲儿。等到A君离开办公室动身回家,天时已晚。暮色沉沉中办公楼最后一盏灯熄灭了。这标志着一天辛勤劳动告一段落。最后有几个人离开了办公室,A君是其中之一。他垂着肩,脸上泛起一丝苦笑,思忖着:长时间的工作和白头发一样,是为争取功名而付出的一份代价。”
就这样,在帕金森的笔下,一个追慕虚荣的官僚事务主义者跃然纸上,一幅充满矛盾、扯皮、办事低效率、机构臃肿、人浮于事的图画也展现在我们眼前。这本书流传四方,不难想象,多少个读者在看了这个人物肖像和这幅图画以后曾发出什么样会心的微笑。
作者的描绘是他长期体察生活的结果。接着,他引用了英国的海军部和殖民部两个机关编制不断增长的数字,作为他的论证的基础。就说殖民部吧。从一九四七年起大英帝国的领地纷纷赢得独立,按说殖民部的任务应该减轻了,编制应该缩小了,然而相反,一九四七年部里用人一千一百三十九个,七年以后,到一九五四年,编制却扩大到一千六百六十一人。
有了现象、有了统计材料——在这情况下,作者明确提出了“帕金森定律”。他说,这个定律是反映客观规律的,而客观规律就是:任何一个机关行政部门,在正常情况下,它的职工增长情况是按下列公式发展的:
x=
这个公式初看起来很可能给人丈二和尚的感觉。其实仔细分析,不难看出这是作者采用的一种俏皮手法。这个公式并不是什么严格的自然科学,作者借用一部分数学的形式,说明机构越大,扯皮越多,而扯皮越多,人员增加也越多。这是一个恶性循环的过程。帕金森大胆地把自己的独到之见称为“定律”,而这个“定律”得到数十万读者的赞赏正说明它是有实践为基础的。
恰如这本书一九六一年版本编者所云,《帕金森定律》的一些文章不仅令读者捧腹大笑,而且发人深思。英国《每日快报》称赞帕金森“把官僚主义那套鬼把戏揭露无遗。”
《帕帕金森定律》的其他一些短文,有的暴露官场里相互排挤打击的丑态,有的介绍发财致富之道,形形色色,淋漓尽致。作者嬉笑怒骂,俏皮含蓄,有时说来貌似严肃,然而笔锋一转,却又妙趣横生。贯穿全书的是他对英国的政治社会制度和上层社会的风尚的讥讽批判。谈到英国的两党制议院,他说,英国人从小爱好体育运动,他们进入议院后,虽然不能在议院里打高尔夫球,可是他们把政治还可以假设为一种比赛,有着和球类相似的规则。议员们形成对垒的两营,开展无穷无尽的辩论,累得精疲力尽。同时呢,在“竞赛”进行过程中有的大腹便便的绅士,因为喝酒过量,坐在会场里头痛欲裂。有的道貌岸然的政治家们窃窃私语议论家庭琐事,做着各种小动作。
书里还有那么一个插曲,描写某个单位录用新人,由招聘委员们和应招人员进行谈话。这一过程反映了封建思想在英国还有多么大的影响。名门望族子弟可以享受特权,狡黠之徒求生有术,唯独出身低微而又憨厚老实的青年却不免遭到冷遇。书中写道:
“在柳按木圆桌的四周,围坐着几位年高德劭的先生。他们先让来者通报自己姓名。假如这人说:‘我叫约翰·西摩。一位老先生立即发问:‘你和S省的男爵有什么关系吗?青年人说:‘先生,我和他没有关系。另一位长者接口:‘也许你和W市的主教是亲戚吧?如果青年人还说:‘不是的,先生。第三位在失望之余问道:‘那么你到底和什么人是亲属关系呢?青年人答说:‘我的父亲是C镇的鱼贩子。这下子这场谈话就等于完蛋了。委员们相互递了个眼色,其中一位按了按电铃,另一位吩咐仆人:‘把这家伙撵出去。……
“假定有两个人同时去应聘,他们的出身同样可取。一位委员突然发问:‘你到这儿来坐的出租汽车,牌号是多少?一个答曰:‘我是坐公共汽车来的。这人马上被排除在考虑之外。如果老老实实说:‘我不知道。他也同样被否了。只有说:‘我坐的车是2351号的那个人(他纯粹是撒谎)才被认为是才智高人一等,立刻被接纳了下来。”
《帕金森定律》里还有一幕讨论财务预算的丑剧。在这里我们看到一批无知又无能的官僚主义者们是怎样在行使他们的职权。预算会议讨论的第一个项目是关于建造一个原子能反应堆的问题。十一名委员中,包括主席在内,有四位根本不知道反应堆是什么东西,另三位不明白反应堆有什么用处。在了解反应堆的作用的其他委员中,仅有两位真正知道建造这个东西要花多少钱。会议开始,主管这方面工作的委员先汇报情况,他说准备把这工程交给某公司去承包,全部费用为一千万英镑。会议主席认为价钱虽然高了一点,但这笔钱是省不下来的。在座的各位经过一阵嘁嘁喳喳表示了赞同。当时唯一有发言权的是B先生,他心里嘀咕,怀疑一千万英镑这个数字,觉得造价有漏洞。另外,他弄不懂为什么要把工程交给一家已经被人起诉的公司去承包。遗憾的是,他在会上有话简直不知从何说起。去谈具体设计方案吧,其他委员一窍不通。要讲就要从头讲起,首先得解释反应堆是个什么东西。然而在座的诸位又是绝对不可能承认自己是无知的。考虑了半天,B先生认为还是保持沉默为上策。一笔巨额开支就此通过。
相反,下一个项目——关于建造一个附设在办公楼旁的自行车棚的三百五十英镑预算一摊了出来,会场马上呈现活跃。首先,三百五十英镑这笔钱有多大是每个人都熟悉的。有的说:“钱太多了,顶棚不要用金属铝,换上石棉,是不是可以便宜一点呢?”有的认为不应该迁就职工的要求,车棚根本可以不盖。围绕着三百五十英镑会上展开了热烈的讨论,为时达四十五分钟之久。讨论的结果是:可以节约五十英镑。
全书接近末尾的地方,作者构画了一幅官僚主义走向灭亡的三部曲。他给官僚主义者所患的毛病起了个名字叫Injelititis,意思是不治之症。患了这病就会使组织机构逐步瘫痪。患病的初级阶段有什么症状呢?主要是领导们无所作为,不求上进,甘居下游,并且振振有词把自己的“谦虚”视作美德。病到第二期的表现是,领导们自我陶醉,对现状已处于麻木不仁状态,而实际上这个机构已经沦落到有事无人管,一切紊乱不堪的地步。(作者说,“要判断一家私人住宅,必须检查这家人的厕所;要判断一个单位,必须检查它的食堂。”而在官僚主义统治下的食堂是餐桌积满油垢,食物难以入口。)等到第三期,可以说已经病入膏育,连领导也没办法继续自满了。他们自己再不去食堂吃饭了,而是带点干面包躲在办公室里独吃。布告栏里贴的还是四年前的通知。电梯停驶了。玻璃碎了,钉上了几片破木片。电灯开关手一碰就要触电。天花板上刷的粉已一片片脱落,墙上也斑斑点点。地板上放着水桶,接屋顶上漏下的水。地下室发出饿坏了的小猫的哀叫……事态发展至此,已是回生乏术了。作者说:“这样的机构实际上是死亡了。”
故事讲到这里,作者又假借医务界的无能而进行嘲讽。他说,病已经查明了,症状都清楚了,后果也知道了。可是谁也不再过问怎么治疗了。到了这种地步,唯有请教专家和当今的最伟大的权威——帕金森。请帕金森治病,费用十分高昂,可是如今处于生死存亡的时刻,多花几文钱已在所不惜了。
于是,帕金森开始处方了。简单地说起来,在病的第一期首先要打针,打的针除了水分以外还要包含一种名为“决不容忍”的成分。然后给患者服用一剂“嘲笑”药。最后,把这患者狠狠鞭打一顿。
如果医治无效,病入第二期,那么就要做手术开刀,切掉身上的坏东西。实在不行的话,到了末期只能来一个彻底的改造。以机关单位来说,就是摘下牌子,搬个家,全班人马大换班,一切从新开始。
总的来说,《帕金森定律》提供了许多值得思考的问题。作者笔锋犀利却又幽默动人。所谓的“帕金森定律”在世界各地虽然不一定能说是已达到脍炙人口的地步,但是相当多的人,特别是文化知识界的人,都很明白它就是讥讽官僚主义和官僚作风的代名词。奥伯特·兰卡斯特为这书作了多幅插图,把英国上层社会里形形色色的洋相介绍给了读者。这些漫画为全书生色不少,可以说是笑料之外又加了笑料,使人读来更是不忍释手。
国际文坛漫步
休征
《江浙藏书家史略》
《江浙藏书家史略》是吴晗同志早年就学清华大学时编撰的,即将由中华书局出版。全书共分两部分,一是“两浙藏书家史略”,一是“江苏藏书家小史”,分别在《清华周刊·文史专号》和《图书馆季刊》发表过。
江浙一带是我国历代藏书家荟萃的地方,著名的范氏天一阁、瞿氏铁琴铜剑楼、陆氏
本书共收江浙两地藏书家九百多人,对专业人员和一般文史爱好者都有参考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