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的婚事
1964-09-03杨文龙
杨文龙
去年九月二十九日的《浙江日报》上刊登了《三请娘舅吃喜酒》这篇文章以后,有许多人说我做的对。我想,新社会和旧社会不同,我们每一个做娘舅的人,对外甥的婚事都应该是这样的。可是,就在那辰光,也有人这样说:“拢着手看戏,说说别人容易,自己做做难呀!文龙的女儿也快要结婚了,看他是‘新法还是‘老法!”
现在,我就来谈谈我是怎样对待女儿的亲事的。
收这种礼是不光彩的
——一劝老娘亲退回定礼
正月底,我女儿杨桃妹,和本大队第十生产队的钱小观相识了。后来听说男家就要来订婚,我就先和钱小观讲好,千万不要用什么聘金、定礼的。谁知道,二月初八这天,介绍人朱宝泉、朱明清还是担着一副“礼担”来定亲了。我顺手打开来一看:鸡呀、鱼呀、肉呀……虽然数量不多,旧礼却件件都有。
我心里耐不住,开口了:“你们呀,怎么又是挑挑抬抬的。不是早说过,今后订婚时,只要上公社去登记登记就行啦。哪晓得你们又用‘老法了!……”
前半间,我正在责怪介绍人,可后半间,我七十八岁的老娘亲,急得蹬足踏地,说在这种日子里,不能说“破话”。后来,他老人家听到我要把肉、鱼都退回去,婆媳俩就咬咬“小耳朵”,把红纸包里的三十二元“礼钱”留下来,想瞒过我的眼睛。
我晓得还有收“礼钱”的事,就对母亲说:
“妈,我们不该收礼钱呀!”我妻子听到这话,出来“打园场”了:“桃妹爹,这点礼钱并不多,也是小观的一片心意!”
“不,礼钱虽少,社会风气事大,就是一元钱也不能收!”
我娘好像听不进去板起面孔说:“收礼钱,是世世代代的老规矩。这笔钱是‘曹操做寿,贺礼实收,——用不着退的!天下哪有这种人,辛辛营营养大了女儿,不收一点‘身价钱?”
“拿‘身价钱?妈,这不是从前啊!新社会里是不应该这样办了。打个比方说,卖猪、卖牛要收钱的,公平交易;女儿出嫁怎么可以收‘身价钱呀?这不是自己看轻自己的女儿么?”
这些话说到老人家的心窝里了,她不觉点点头,“嗯”了一声。
我说:“妈呀,我们当干部的好比是船头上的,盏灯,自己的一举一动,队里的群众都看得很清楚,你也常说,‘上梁不正,下梁要歪。干部做田、作生活要带头,办亲事移风易俗也要带头,反对‘老法,提倡‘新法。你说对吗?”
娘终于被说服了,同意把三十二元钱还给小观,不收这种礼了!
应该享什么样的福
——二劝女婿不要早婚
不久前,听说小观到镇上去买床了。他才二十二岁啊,难道就准备结婚了吗?我回到家里,娘对我说,前几天小观已经托人来说过了,顶好是明年正月里结婚。理由是:他只有独个人,下田去干活,家里没人照顾。实际情况虽说是这样,不过青年人正在长进的时候,太早结婚总是弊多利少。后来碰到小观,我就对他说了一番晚婚的好处。他当面没说什么。谁晓得隔了几天,他又托人来提起婚事了。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呢?后来,从女儿口里了解到,原来他想“早点结婚,早点养儿子。到四十三岁的时候,儿子‘出山了,就可以享儿子的福了。”
原来是这样!从我平时和青年们接触中了解到,这种思想还是有代表性的。我是一个党支部书记,有责任帮助、教育他们。于是,我打定主意要和小观谈谈。可是,那些天,不知怎的,小观好像和我有什么别扭似的,不大容易说得上话。我心里一直像搁着块石头。
一天,听邻居说小观病了。我心里着实耽(dan担)忧,单身汉病了,衣食冷热缺人照顾哪!我马上吩咐女儿,要她和我娘一起去照顾他几天。桃妹一到小观家,小观的思想通了一半。这倒不是小伙子看到了意中人的缘故,而是解开了结在小观心里的一个疙瘩:原来,他认为我向他说晚婚的好处,只是些大道理,真正的目的恐怕是为了自己家里不减少劳动力。如今,我叫桃妹去照顾他了,他立刻感到自己的猜疑是多余的。
这以后,我讲的话,小观几乎句句爱听了。有一次,我开门见山地问:“你们不是说,早结婚,早生孩子,可以早享福吗?”他面孔红到脖子根,一句话也不说。我索性和他讲讲明白:“要享福,应该享社会主义的福,没有集体的福,哪有个人的福!在解放前,你爹娘生下你们兄弟三个,你最小,还不是仍旧过着苦日子,哪里享得到解放以后车水不用牛,点灯不用油的福呀!所以,我们真正要享福,只有大家齐心协力,搞好集体生产?建设好社会主义。眼前,你是队里的青年积极分子,桃妹是电动机手,正是为社会主义出力的辰光,要是结了婚,不会有影响吗?”
这一回,他算真弄懂了该享什么福的道理。他还对我说了不少因为结婚过早,影响劳动和工作的例子。譬如,他们经常同道的一个姓陈的共青团员,结婚以前是大队里的妇女积极分子,每样事情都跑在妇女群众的前面。一九六○年她结了婚,三年工夫生了两个孩子,现在来开会,左手拉一个,右手抱一个,干工作就心有余而力不足了。说着,小观的思想开朗了,接着就说:“好,我一定延迟婚期,把栏里养着的‘喜酒猪卖给国家!”
讲排场要体面是旧习气
——三劝女婿讲求节约
隔了一个星期,我顺便到小观家里去转转。走近栏棚一看,猪还在。他对我说:“邻居劝我,喜事总有一天要办的,猪养得大一点,肉也可以多杀几斤。”
我讲了一阵道理,小观却没有作肯定的回答。回转一打听,原来小观知道我和桃妹娘结婚的时候,也摆喜酒;认为现在的生活与过去比比,一个是天,一个是地了,要是一点没排场,真是不体面的。
钟不敲不响,过去的事前人不说后人不知。我把那时摆的几桌“苦命酒”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向小观和桃妹说了一遍:
我九岁那年,父亲病死了。我妻子顾阿趣的母亲也死了。生活实在没法过下去,两户人家多一个烟囱多一把柴火,就这样合一家了。我二十岁那年,我娘原打算要我和阿趣向长辈拜个礼就算成亲。谁知道,这种打算被当地的恶霸马志荣知道了,他磨磨狼牙说:“这种做法,一股穷相,明明是败我们全圩(xu虚)百姓的门风!要是不摆酒,我就不‘认账!”
我说:“妈,我们办婚事,用不着他认账不认账的!”娘说:“文龙呀,忍口气吧,鸡蛋能去碰石头?他是这里的有势人,谁家办婚丧喜事,如果不请他吃酒,不是东头吃亏,总是西头要倒霉的。”听娘这么说,为了自己的亲事,我心里好比十字路口开爿(pan盘)肉店,一直挂肚挂心挂肠,连晚上都睡不着。
婚期前的一个星期,这个恶霸老虎顶上戴佛珠,硬充善人的模样,来问了:“文龙,恭喜你啦,啥日脚吃喜酒呀?手头如果铜钱紧,到我家来背米!”
这一来,真是船头上逼马,弄得我们一家人走投无路了。结果,我娘只好跪跪拜拜向这个恶霸借了四石“青苗米”,摆了六桌“苦命酒”。谁晓得,酒为他摆,米向他借,高利贷由他算,年年还账,年年利上加利,一睦到解放前的那一年,他的那把“刮民算盘”一打,还说欠他一石米。……
说完这段苦史,小观的眼眶都湿了。但不知怎的,他突然又兴奋起来,说:“过去我们穷,办不起喜酒;解放后靠了党和毛主席的领导,生活一年比一年好,眼下,猪是自己养的,粮食又丰收了,我们争口气,三亲四眷都‘拢拢,又体面又热闹,不是很好吗?”
“不,我们新社会里的人,不能争这种旧习气,要争就要争勤俭节约的新风气!”接着,我又从远到近,举了许许多多的事实,说明结婚一定要大摆酒席这种习气,是受了剥削阶级思想的影响,而绝不是劳动人民勤俭朴实的本色。小观连连点头说对,并且也认识到,结婚摆酒席,讲排场,就是浪费。
第二天清早,小观“呜溜溜!呜溜溜”地把这头一百多斤重的“喜酒猪”捉上船,去卖给国家了。
新社会不会说“你是走上门的”
——四劝女儿破除封建思想
做好前面这些工作,我满以为女儿亲事这桩“心事”总可以放下了。哪晓得,几千年的封建思想,随时随地还会在青年人的脑子里作怪。
一天,我去第八、第六等生产队,劝说社员结婚不要坐花轿、不要摆酒席的时候,他们老是说:“好的。文龙你放心吧,我们也用河泥船坐坐好了!”起初我听到这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后来越想越觉得弦外有音。隔了几天,有些心直口快的社员对我
说:“用河泥船坐坐好了,这是你女儿说的。”
回到家里,我认真地问:
“桃妹,为啥还要坐河泥船?”
“河泥船又不花钱的!”
这句话在我脑子里转了个圈,可一时又摸不透女儿的心思。过后,还是我妻子露的风,她说:“桃妹听祖母说的,没有轿子抬,就用船儿摇,船不摇,就是长辈抱着到白场上兜个圈子也好的。总之,踏上夫家第一步的时候,总归要两脚不落泥。要不,今后过日子,里里外外有句把口角,别人会说,‘你是走上门来的,不是花花轿子抬上门来的!桃妹还说:阿爹是大队党支部书记,我坐花轿不像样;妈呀,用河泥船摆一渡也好,以后说起来,总不是走上门的。”
女儿要坐“河泥船”的思想根子找到了。我想:拔掉这封建思想的老根,也是我支部书记的任务。于是,趁工作之余,我找女儿讲了一番道理。我说:“桃妹呀,时代不同了,在新社会里,没有人会说你是走上门来的!。”她爽爽快快地问:“为啥呢?”我说:“这句话是在旧社会里起作用的。那辰光,婚姻由父母包办,人们说什么‘糯(nuo诺)米不是米,女人不是人,妇女好像是男人口袋里的一只烟斗,男的喜欢烧烧红,女的只好唱个‘吱吱吱!男的喜欢敲敲响,女的只好唱个‘卜卜卜!真是低人一等,受人欺压。解放后,妇女翻身了,男女平等,婚姻自主,一起劳动,一起生活,大家都是一家的主人,根本用不着说谁是走上门来的。何况,你与小观都是在劳动中相识的,更不会有人说你自己走上门去的。”这么一说,我女儿也觉得结婚一定要坐花轿、河泥船的想法,是很不对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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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深深地感觉到,在办这桩新事里遇到的斗争,看起来是和我的母亲、女儿、女婿在争论,其实是同残余的封建思想在开展剧烈的斗争。我想,我们每一个革命干部,每一个做父母亲的人,都应该从自己的脑子里,从下一代的脑子里,彻底地拔掉这条“老根”,树立新风气,提倡晚婚,提倡俭朴办婚事。
(邵昶记。原载《浙江日报》一月九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