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麻山上的文化播种人
1963-08-16宋文郁
宋文郁
贵州省最南端的望谟县,位于一片峰峦起伏连绵不断的大山里。在这万山丛中,大麻山又异峰突起,巍然兀立在群山之上。高高的峰顶直指苍天,山腰白云缭绕,崖下雄鹰盘旋。周围尽是原始森林,到处出没着豹子、野猪和狼,还有那成群结队偷庄稼的猴子。这里离山城望谟县有一百二十多里,隔着四架大山,是个极其偏僻的所在。在这号称“离天三尺三”的大麻山上,住着一些世世代代和其他兄弟民族很少往来的苗家人。
整个大麻山上,总共才有四十四个苗寨,二百多户人家,却散居在几十条大山沟里。在高山之颠,在山坳坳里,有的仅仅一户人家,也算是个寨子。寨与寨之间往往隔着十几里的山路。解放以前,由于深山密林极端偏僻,加上地主的压榨和国民党反动派的摧残,苗家的经济文化水平,和山下其他兄弟民族地区几乎相差几个世纪!十冬腊月,苗家穷得无衣少被,只能靠房间中央那团昼夜熊熊燃烧的火堆取暖。大麻山上的苗家,没有自己的文字,没有一架算盘,算起账来,就一颗一颗地数苞谷粒。1951年春天,刚刚解放不久,一个双腿瘫痪、不懂苗语的布依族青年,毅然决然地来到这高耸入云的大麻山,他在深山苗寨里,埋头苦干默默地工作了十一年,办起了苗家历史上的第一所小学,让适龄儿童都上了学;培养出许多能写会算的会计员、记工员,适应了山区合作化运动和人民公社化运动的需要,苗家人民永远结束了用苞谷粒算账的时代!
这个布依族青年就是黄冠民。
一
1948年一个严冬的夜晚,呼啸着的尖风直往阴湿的山坳里吹来,躲藏在山里的黄冠民,拖着两条麻木的双腿,开始跌跌撞撞下了山。为了躲避国民党反动派抓壮丁,他在山里已经熬了三十几个寒夜了。现在,风声大概过去了,但是,家里会有会么样的命运等待着他呢?……
从他记事起,他们一家横遭地主、反动派多少次残暴的迫害啊!家里穷得连衣服都穿不上。还得给伪乡、保长出去出款,稍有怠慢,便遭伪乡长木棒的毒打。小小的黄冠民看着父亲被打得遍体鳞伤的样子。哭得像个泪人。他那幼小的心灵里,怎也弄不明白,为什么穷苦人这样受人凌辱?也许读书识字懂得些道理,就不再受人欺侮了吧。他决心要念书。可是穷得连嘴都糊不上,哪里有钱上学?于是,他就把家里仅有的苞谷粒分出一些。炒成苟谷花去卖钱,维持自己的学费。有时肚子饿极了,就抓几颗没开花的苟谷粒塞在嘴里充饥。拚死拚活地好容易才敖到小学毕业。黄冠民觉得有了希望,但是伪保长却硬叫他在伪保公所当“书记”——实际上就是充杂着这个伪保长革朝弼派他到穷苦人家去逼收税款。他死也不肯。终于跟伪保长大吵一顿,一用手跑掉了。伪保长对这个意敢反抗的布依族少年恨入骨髓,便串通国民党匪军,搜遍了整个寨子,一定要抓他去当壮丁。黄冠民无处躲避,才钻进了大山,藏在一个山洞洞里。可怜的父亲每隔一二天,就悄悄地给自已的独生儿子送点干粮来。但是,中间忽然有四、五天父亲没来送饭了。这一天,正当黄冠民不安地扒着洞口往外张望时,突然发见山谷里出现无数火把!哎呀,这一定是国民党匪兵来搜山了。黄冠民顾不得饥饿、寒冷和疲惫,跌跌撞撞地,翻山越岭,一口气爬上了另一座山。这座山连个洞也没有,他只好躲在山坎坎里避风。饿了,就摘些野果野菜果腹。下雨时,就割些芭茅草顶在头上,下半截却淋得精湿,泡在泥水里。在冷雨凄风中又熬了十几天,估计风声已经过去,现在他决心下山回家。
当他勉勉强强挣扎到家时,一躺到床上,就再也爬不起来了。他的两条腿完全瘫痪了。
黄冠民抚摸着两条直挺挺的大腿,新仇旧恨,一下涌上心头,不禁泪如雨下。哭有什么用?应该把这刻骨的仇恨深深地埋在心里!他揩干了眼泪,开始和瘫痪顽强地斗争,请求父母来回屈伸他的两腿关节……
二
解放大军,浩浩荡荡,跨过黄河,越过长江……。
接着,贵州省边境的大山区也全部解放了!
这株被旧杜会严霜逼得将要枯萎的幼苗,像遇到甘露一样,又开始更生了。清匪,反霸,每一个消息都使得黄冠民兴奋得在床上躺不下去。他跃跃欲试,想和大家一起,共享这翻身的欢乐;想和穷伙伴一起,参加这火热的斗争。哪怕是能为穷人翻身做一点点事也好啊!可是。腿,两条瘫痪的腿,却无情地把他牢牢钉在床上。听说,那些大恶霸伪乡保长被群众斗倒了。黄冠民情不自禁拍着手,又情不自禁捶着床:自己能为穷兄弟干些什么呢,难道就这样袖手旁观吗?他整天在床上折腾着,叹着气。父母亲见了,更加紧地帮助他不停地屈伸着他的两腿的关节,还买来了一些草药给他医治。慢慢地,双腿居然可以活动了。
一天,黄冠民家里突然来了两位苗家客人,麻山乡的农会主席王树成和干事杨光荣。王树成和黄冠民的父亲是老相识。当年王树成在麻山抗丁抗粮打游击时,下山联络,党住在黄老汉家,如今天树成当了麻山农会主席。区里不断有文件送来,他却一个大字不识。困难啊,每逢收到文件,就得连夜下山找区委面谈。要是通知各寨到乡上开会,他就只好在白纸条上盖上个私章,派人送去。有时,送条子的人说不清楚,寨里接到这无字的纸条,谁也猜不透究竟是啥意思。怎么办呢,想来想去,想起了黄老汉那个双腿瘫痪的儿子。于是,他便和杨光荣亲自前来,邀请黄冠民到麻山担任乡文书工作。
黄冠民乍一听,真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正发愁找不到为穷兄弟翻身出力的机会呢。既然麻山苗家兄弟这亲迫切需要一个识字的人,自己就是连滚带爬,也要爬上麻山啊!他激动得满脸通红,猛地站了起来说:“那太好了!”可是,两腿立刻疼得钻心,身体摇晃了一下,又颓然跌在床上。他迟疑起来了。心想,麻山尽是悬崖峭壁,一上就是二三十里,会不会工作做不了多少,自己这残废的腿,反倒成了人家的负担呢!他想到这里不免露出失望的神情。王树成同志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连忙说:“冠民兄弟,麻山太需要你啦。你的腿,我们给你医;爬不了山,我们就把你背上去!”
“那……”黄冠民感动得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他把手一挥说:“去,就是再高的山也去!”
上山那天,黄冠民说什么也不肯叫人背。王树成他们只好扶着他,一步一步向前挪动。一到陡崖下,王树成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黄冠民抢到背上,一口气背到大山顶上。
附近几个塞子的苗家,听说有个识字的布依族兄弟来到麻山工作,纷纷跑来探望。解放不久的苗寨,生活还相当苦。可是,他们却送来了粑粑,有的还送来猪肉。当他们发现黄冠民两腿有病时,又争着采集了各种草药送来,不久,竟堆满了一屋子。苗家大夫杨义庭老汉,爬了几个山坡,亲自来给黄冠民煎药治腿。日久天长,煎过的药渣在屋后都堆成了一座小山!在旧社会饱受凌辱的黄冠民,一下子接触这种炽热得像火一样的阶级友情,真是百感交集。尽管民族不同,语言不通,穷苦阶级兄弟却心连着心。苗家父老待自己比亲生儿女还亲,自己又怎能不捧出一颗火热的心呢!无论是念文件,看信,写报告,开证明,发放人民政府贷款,凡是他能干的,他都包了下来。尽管一天到晚忙得头昏脑胀,黄冠民却总是乐呵呵的,因为在穷人翻身的斗争中,他也尽了一份力量呀。但是,当他熟悉了这些工作之后,便又不安起来,整天催王树成乡长,多多给他事情干!
三
王乡长给了黄冠民一个新的任务:要他帮助麻山苗寨登记户口。王乡长背着黄冠民走遍了整个麻山,每当他在户口薄上写下一个名字的时候,内心就引起一障激动。原来,多少年来,苗寨有许多人竟连名字都没有,从现在起,在全国的总户口名册中,才开始有了麻山苗家的姓名!他发现自己正在干着一件多么有意义的工作啊!在登记户口的过程中,苗家兄弟又纷
粉向他述说旧社会没有文化的营楚。杨卜月贵背着小猪下山赶场,买主竟把一角当作一元给了他。回到家里,夫妻两人为此吵得不可开交,弄得全家不睦……。黄冠民越听心里越沉重,原来文化落后和经济贫困一样,像一座大山似地压得苗家透不过气来。要搬掉这座大山,该是多么不容易!光自己一个人,又能有多大力量?只有苗家有了自己的读书人,才能铲平这座大山!对,应该在苗寨办起学校来。王乡长听了黄冠民的建议,高兴地说:“好啊,我早就有这个打算,咱们两人竟想到一块啦。于是他便亲自去动员学生。没有房子,向老乡借,没有桌椅,就搬来了木板和石头;买不到正式课本,就用农民识字课本代替。就这样,1951年7月13日,麻山苗寨里的第一所小学成立了。
开学那天,十六个苗家儿童一排排地坐在石头上,一双双好奇的眼睛,直瞪瞪地盯着黄老师。第一课是讲生产。黄老师用汉话讲完了课文,孩子们却木然地坐在那里,没有反应。寨子里有些男人倒是能讲几句汉话,但这些孩子却一句也不懂。黄冠民指着书,说:“你们把课文读一遍!”孩子们望着他,也学着说:“你们把课文读一遍!”
黄冠民看着这群可爱的孩子,一点办法也没有,不同的语言把他们隔开了。
这天夜里,黄冠民说什么也睡不着。心想要教好这些苗家儿女,只有下决心学会苗语。可是,苗家没有文字,既无课本可读,又没有字典可翻。从哪里学起呢?坐在火坑旁边,他苦苦思索,想不出一点办法来。于是索性起来,拨旺了火,望着那跳荡的火舌出神。
这时,乡长王树成推门进来,说:“黄老师怎么还不睡?”
黄冠民一见王乡长,便把自己的烦恼一股脑儿倾吐出来。
“好兄弟,你莫慌,只要有决心就好办。咋学?向群众学嘛,先从吃饭穿衣这些眼前的事儿学起……”
“对呀,向群众学。”黄冠民心里一下子豁亮了。
当学生来到学校时,黄冠民劈头就问:“这是啥?”学生奇怪地瞅着老师指点自己的书包,不知是什么意思。黄老师又用手比划了半天,同学才明白老师是想学苗话。他们笑着用苗话指给老师说:“书包”、“桌子”、“石头”……黄冠民就不住口地叨念起来。下课以后,黄冠民又要求年龄大的学生把自已背到他家里去。苗家父老看见黄老师到自己家里来学苗话,都很感动,谁不热心教呵!走路的时候说“拉嘎”,吃饭的时候就告诉他:碗是“地”,筷子是“德”。黄冠民呢,见到什么就学什么,口里总是念念有词,像得了神经病似的。夜晚,就睡在群众家里。受过国民党长期摧残的苗家,解放初期相当穷苦。寒冬腊月,不仅没有棉被,高山又不能种水稻,连稻草帘子都盖不上。他们不是睡在装满苞谷壳壳的大簸箕里,就是睡在火坑旁边。黄老师和群众一样,睡在苞谷壳壳堆里,或是睡在火坑旁边。苗家兄弟有时半夜醒来,常常听到他在梦中还在说苗话哩。
经过半年多顽强的学习,黄冠民开始能用些苗语辅助教学了。当讲到向日葵时,他就指着黑板上的三个大字说:“向日葵;‘汉努瓢斯(用苗话说),‘台弄弄。”学生们笑着念着:“向日葵——台弄弄。”这样一来,连年纪最小不懂一句汉话的学生都听得一清二楚了。学生一下子增加到六十多个。黄冠民的劲头更大了,每当夜深人静,他仍然点着“松明子”,给学生写字帖和“红模子”。为的是让苗家儿女不仅会读会讲还会写。一年以来,和群众密切相处的黄冠民,深知苗家最敬爱各族人民的大救星毛主席。于是他就手把手教苗家儿女先学会写“毛主席万岁”五个大字。
以后,黄冠民再访问苗寨时,发现许多人家的门板上、壁头上,都贴上了“毛主席万岁”、“共产党万岁”的字条。尽管那些童稚的笔体歪歪扭扭的不够端正,然而,这毕竟是苗家人自己用笔写出的他们的心声!黄冠尽好像看不够似的,长久地凝视着这些字条,满面流露出幸福的微笑。
1953年春天,山区开始了合作化运动。
一个傍晚,黄老师正在房里备课。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刚刚当了互助组长的韦老糯气急败坏地闯了进来,叫嚷道:“不行。黄老师,简直弄不成。”说完就要背着黄冠民走。黄冠民莫明其妙,忙问发生了什么事。韦老糯这才断断续续地说:“唉。互助组闹起来了,我们都不会算工分。只好用老办法,每人一个竹简筒,得了几分,就丢进几颗苞谷粒。今天我们摊在地上数,几只母鸡见了就啄,我一撵,可坏了,它们忽答忽答一拍翅膀,苞谷粒全给弄乱了。……”
深夜,黄冠民帮助韦老糯清理完工分账回到乡政府后,心里仍在激烈地翻腾着:用苞谷粒算账,这怎么能把互助组办好,怎么能走上社会主义道路呢!不用问,其他各寨的互助组,一定跟韦老糯一样,把工分账弄得一塌糊涂。想到这里他越发感到,光让苗家有自己的读书人还不够,还得培养出苗家自己的记工员,会计员,各种各样的人材,他埋怨自己为什么
没有更早地想到这些……。第二天,天一亮,他就托下山赶场的人,把自已家里的算盘带上山来。立即在学校里新开了珠算课,并且重点培养年龄大的学生当记工员。
孩子们回到家里,欢欣雀跃地比划着告诉父母:“黄老师教我们学打算盘啦!”
“哎呀呀,黄老师为咱苗家想得多周到,咱们正发愁算不清工分账哩……”当他们弄明白算盘是怎么一回事儿之后,都禁不住裂开嘴笑了。
黄老师第一个重点培养对象,便是韦老糯的儿子韦文通。他白天教了一天课,夜里又来到韦老糯家里。“三下五除二”,手把手地教韦文通打算盘。火把燃尽了,换了一支又一支,韦文通手下的算盘渐渐拨不动了,最后歪在一旁打起鼾来。可是,黄冠民却抖擞精神,自己打起算盘来,因为他只会加、减、乘法,得加紧练会除法啊!全寨子的火光全熄了,而韦老糯的房里仍透出火把的亮光,噼呖啪啦的清脆的算盘珠声,在寂静的夜空里飘荡……
不久,这种清脆的算盘珠声,又不断地在鬼洞寨、卡王寨、龙拿寨的夜空里荡漾……
五
黄冠民日夜渴望的社会主义,没想到竟来得这样迅速。在农业合作化运动高潮中,刚刚建立初级社不久的麻山,马上又成立高级农业社。在这深山苗寨里也搞起社会主义建设啦,贫穷、落后的麻山正在一天天地改变。一想到麻山的美好前景,黄冠民是那么兴奋和激动。尽管乡文书和小学教师的工作已经相当繁重,他却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精力,又主动地把高级农业社总会计的担子挑了起来。
这时,各个生产队里虽然有了自己的记工员,但作为总会计仍要经常到生产队去核算工分,公布账目。黄冠民的腿经过苗家多年的医治和自己顽强锻炼,已经能扶着拐杖走路,但上坡下坎,仍要跌交。到生产队去,还得叫王乡长背。在攀登峭壁陡坡的时候,王乡长背着黄冠民,累得上气不接下气,黄冠民的前胸紧贴着王乡长的后背,似乎感觉到王乡长那颗急剧跳动的心。他眼瞅着王乡长的汗水顺着脖子往下淌,禁不住眼睛发潮了。人家王乡长过去跟敌人打游击,出生人死,不怕流血牺牲;现在又日夜辛劳,汗水洒遍了大麻山。为的什么?还不是为了麻山人民。自己呢,正在争取入党,可是和王乡长一比,差得多么远啊,为会么不能像王乡长那样赤胆忠心,千方百计为麻山人民谋幸福呢?如果自己能够锻炼得独立爬山,不仅能及时到队里清账,还可以帮助社员提高文化,动员更多的孩子读书。而且,自己还可以经常下山学习请教,把更丰富的知识带上麻山来!只要麻山农业社办得越来越好,苗家的人材越来越多,社会主义不就来得更快吗。于是,黄冠民下定决心锻炼爬大山。
可是,谈何容易,瘫痪后遗的跛足,要登峭壁,爬陡坡,该是多么困难!黄冠民悄悄试了几次,都失败了。
一天夜里,他翻阅新买来的学生课外读物——连环画册,突然被一本描写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的《万水千山》吸引住了。老红军那种顽强的革命精神深深地感动了他。他彷佛置身在那荒无人烟的水草地上,看到李教导员拖着重病的身体,宁肯嚼野菜,也不让领导上为他杀战马,高喊着让革命骑着快马前进,迎着狂风暴雨,艰难而又顽强地一步一步向前走去……。他责问自己,现在建设的重担,落在青年人的肩上,自己为什么不能像李教导员那些革命前辈一样,顽强地一步步地前进?为了建设社会主义的麻山,非得攻克攀登高坡这一关不可!
第二天黎明,在学校前面的山坡上,一个黑影拄着拐杖,一跛一跛艰难地往上爬,跌倒了,起来再爬,又跌倒了,喘口气,又爬……
太阳爬上了山头,王乡长又要背他到生产队里去,一看到他跌得鼻青脸肿的样子,不由怜惜地说:“何苦呢,能走些缓坡就不错了。来,我背你到队里去。”
“不,我再也不叫你背了!”黄冠民说得斩钉截铁。
“我可以背,也应该背。”王乡长在坚持。
“我要走!我要锻炼我的脚;你再背下去, 我就永远不能用脚走路了。”
王乡长觉得黄冠民那股倔强劲儿蛮可爱,便答应在一旁护着,看着他艰难地往上爬。一到险要地方,王乡长又把他抢背起来。
让人扶着走,和叫人背着走,又有什么不同!黄冠民并没有满足,非要自己能独立爬山不可。不论清晨、傍晚,或是课间休息,他总是口里数着“一二三……”地锻炼着,学生们怀着崇敬的心情望着老师顽强地爬山,一见他跌倒,便一拥而上把他扶起来,没有一个孩子讥笑他。星期天对黄冠民来说是最宝贵的,他趁着这个空闲,一个人独自练习翻山到各寨子里去。开始,一天只能走一个寨子,尔后,两三个寨子也能在一天之内往返了。在一个彤云密布的星期天,他已经走完了三个寨子,估计时间尚早,又鼓起劲来向第四个寨子前进。谁知刚走到半路,天渐渐阴暗了。他赶紧往回走,越走越黑,夜幕终于笼罩了一切,黄冠民不时跌倒在乱石窝中。最后只好匍匐着身体,用手摸索着向前爬。等他爬回家时,已是夜阑人静了。侥幸竟没有发生意外。黄冠民气恼地捶着大腿暗暗地责问自己:这算什么?难道这是勇敢吗?不,这叫蛮干……。从此,再也没有发生深夜爬坡的事了。四个、五个……一天能跑的寨子不断地增加。到了1958年大跃进扫盲时,黄冠民一个人几乎跑遍了麻山苗寨,大麻山上四十四个苗寨中,四十二个寨子都有了他的足迹……。由于坚持锻炼和耐心治疗,他逐渐恢复了健康。
六
黄冠民从十八岁来到深山苗寨,到现在已经整整十一年了。在那里,他度过了自已的青春时代;在那里,他锻炼成为一个光荣的共产党员;在那里,他把自己的文化贡献给麻山苗家人民。
如今,大麻山里的四十四个苗寨中,几乎家家户户都有黄冠民的学生。他们有的在麻山商店、信用社工作,有的担任民办小学教师,有的当了解放军,还有十六个人是麻山公社生产大队和生产队的会计,也有的参加了生产。在每个生产队里,都有不少能写会算的人。自从黄冠民把第一架算盘带上麻山以来,现在已经有了二十三架算盘,有三十六人能粗通珠算(小学生不算在内),苗家永远结束了用苞谷粒算账的时代。在每个大队里,都有几个人能读贵州日报,过去与外界几乎隔绝的苗家,如今也能经常知道国家大事了。
现在,大麻山的面貌正在起着深刻的变化。深秋的大麻山,树木葱茏,翠竹茂密,芭蕉丛生。大山顶上正在秋耕的社员追赶着白云,穿着美丽苗裙的妇女,忙着磨豆腐、作甜洒。绿荫深处,人们正在砍竹伐木,准备盖新房子。到处是一片兴旺的景象。
黄冠民仍然战斗在这深山苗寨里。他决心在这里干一辈子,和苗家社员一道在麻山建设社会主义,把大麻山打扮得更加丽!编后记
一个双腿瘫痪,仅有小学文化程度的布依族青年——黄冠民同志,竟然能到深山苗寨,把全付力量献给人民,十数年如一日,长期坚持工作,克服了重重困难,为苗族兄弟的文化和经济的发展,作出了可贵的贡献。这种崇高的为人民服务的精神和坚强不屈的向困难做斗争的革命意志,是值得广大青年学习的。
黄冠民和千百万劳动人民的子女一样,在旧社会备受摧残,穷困、凌辱、逃亡、饥饿、残废……无一不落到他的身上;而有解放以后,他却得到关怀,爱护和施展自己的才能的广阔天地。这一鲜明的对比,怎能不使他产生痛恨旧社会热爱新社会的强烈感情,怎能不使他阶望为阶级兄弟的解放事业尽自己一份力量。党和毛主席向全国人民指出了建设社会主义的伟大目标,他又怎能不为光耀的理想所鼓舞,而欣然献身于这个壮丽的事业呢!正是由于这一切,使黄冠民具有了一颗真诚为人民服务的红心,并由此而产生出巨大的力量。
我们从黄冠民同志和其他许多革命青年身上,都看到这样一条真理:一个人,只要他把全身心贡献给党和人民的事业,他就能够在任何工作角落,生出力量!使困难变成容易,危险变成坦途,把任何工作都做得出类拔萃。黄冠民正是由于具有了这样的赤胆忠心,才使他主动地去承担艰巨的任务,以惊人的毅力、顽强的意志克服了许多难以想象的困难。也正是在这十分困难和极有意义的斗争中,使他得到最好的锻炼和成长,政治上大大进步了,文化知识迅速提高了,身体的疾病也大大减轻了。他在工作和斗争中,排除了一切个人的烦恼、苦闷、灰心、失望……,而体会到为人民造福的无穷乐趣,体会到克服一个个困难的欢欣。
黄冠民的先进事迹与先进思想对我们各个战线上的青年都有教育作用。我们每个青年都应树立这种为人民服务的思想,自觉地到祖国所需要的地方去。愿每个革命青年在建设社会主义的艰巨伟大的斗争中,像黄冠民同志和其他英雄人物一样,放射出青春的最大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