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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山

1957-08-16彭友

中国青年 1957年8期
关键词:麂子牛角哈尼族

彭友

一九五一年初春,我在一个边远的卜拉族山村里做群众工作。

天还未亮,我就被一隙“嘟嘟嘟,嘟嘟嘟”的牛角号声催醒了。我猛然记起今天要搜山,就一轱辘子爬起来,摸索着胡乱揩了把脸,这时,那个慈祥的卜拉族房主妇已催着吃早饭了。

东山头上刚露出鱼肚白,几颗晨星还在不倦地眨眼。村里的一个小场子上,民兵已经越集越多了,除卜拉族外,还有附近村子的哈尼族、彝族、苗族青年;有的扛着明火枪,有的提着长刀。在淡淡的晨光里,可以看出他们年青、力壮,精神抖擞的身姿。

自卫队小队长强小明右手提着他心爱的那支“大花号”,左手捏着牛角号,在人群中串来串去,嘴里不住地问着:“来齐了没有?”

晨风轻轻地吹拂着,最后的两颗星星终于被吹落了。

不知是晨风的寒意,还是因为心里有些怕,我好像觉得小腿在微微地颤抖。搜山,这是武装斗争呀!武装斗争对一个刚参加工作不久的青年学生来说,是包含着多少恐惧和紧张啊!我好像预感到今天将要发生些什么,不由自主地给自己找寻着借口。不去了吧!但是,这又如何说得出口呢?我就是到这里做发动群众配合部队清剿土匪的工作呀!那么,但愿今天顺利地渡过去吧,不要碰到什么……。

自衡队出发了。从他们跨出的脚步里,我看不出有一点犹豫和恐惧,我的脚好像被一条无形的线系在他们的脚上一样,被牵动了。

根据昨天得到的情报,今天搜山的地区是山村东边的一条大冲,冲里岩洞很多,是散匪躲藏的地方。我们这一小队的任务,就是从这冲西面的山坡搜下去,与那边的自卫队会合把冲子包围好,然后逐渐缩小包围圈,直到把每个岩洞都搜遍。

五十度的陡坡,一片丛莽,长满了野草和短树。树丛上的朝露被抖落了,草丛浸湿了每个人的裤脚,在这样的时候往下走,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呵,一不小心,就要滑倒的。

我走在张小明的旁边,肩上的那支“中正式”越来越沉重了,我把它取下来提着一面走一面想:假若遇到敌人该怎么办呢?听人说遇到敌人就很快卧倒……不过,今天什么不发生该多好,不怕,还有张小明在我旁边呢。啊呀——!冷不防雨脚一滑跌倒了,枪摔到一边,衣襟被刺丛拉住撕开了。

旁边的一个哈尼族青年笑着把我拉起:“好好走!”我的脸热辣辣地红了。张小明从衣袋里抓了一把橄榄递给我,我趁此打破这难为情的场面。

“你从哪里弄来的。”

“刚才顺手摘的,装起来吧,等会口渴了有用处。”

我小心地往下走着,但又做出毫不在意的样子,遇到坎,就大方地跳下去,好像怕人家看出我并不善于走这样的路似的。

哗啦一声,刚才拉我的那个哈尼族青年,忽然把枪机一扳,抬起来就要打。这一下可把我吓坏了。我马上一蹲,也正准备放枪,张小明一摆手,把那青年止住了。这时,我才发现原来是一支小麂子,已经跳出五、六十公尺远去了。

真讨厌,这只小麂子好像有意开我的玩笑,我的心还噗通噗通跳着。

我们到了冲底。冲底流着一条湍急的小河,小河两旁是陡立笔笔的岩子。我们沿河搜上去,这边岸被岩子堵住了,就涉过河从那边走,有时两边都被岩子堵住了,那就拉着岩子上的藤子树根爬过去。

多危险呵!攀援在陡岩上,不要说还可能碰到敌人,只要往下一看,就叫人毛骨悚然。下面是激流,布满磊磊的河石,有些地方还是深滩,稍一疏忽摔了下去,不摔断骨头,也要被淹死……我捏着一把冷汗爬过去,过去后又是一身大汗。

“边疆呵,真是困难!要在我的家里……”我想着,但又不愿多想下去。看着我身边的这些人,无论是张小明,还是所有的自卫队青年,都使我心里暗暗敬佩:为什么他们攀爬岩子像小猴一样灵活?为什么他们在河边的刺丛里钻来钻去,上上下下,像小麂一样轻快?他们好像没有感到一点困难,难道他们对这些是那样习惯吗?而我……。

呵!真不容易。在对敌斗争的紧张时刻,我得先向自己斗争。

正当我们绕上一段山去的时候,忽然“嘟嘟嘟,嘟嘟嘟”山顶上放哨的牛角号响了。接着又是两声枪响。这一切信号表明发现敌人了。

战斗就要这样开始了!我的心像上紧了的弓弦。这时祈祷和侥幸的念头都是徒然了,我得考虑我将怎样做。

我们在草丛里伏下来,把枪都准备好。和我紧挨着的张小明像一支正在虎视着老鼠的雄猫,锐眼从草隙中向外炯炯扫射。我伏着,心跳得好像要把我的身子顶起来似的,有时又屏息着,好像几分钟没有换一口气。

“同志,不要慌嘎。”张小明好像看出我紧张的样子,小声地安慰我说。

“喀”!

不多一会,离我们不远的一丛草里探出一个头来,鸡窝似的一篷乱长发下罩着一张肮脏的脸,眼睛像狗眼一样东西张望了一下,就把身子探出

来朝我们的面前摸过来了。显然,他并没有发现我们。我的头连忙往枪柄上一靠想要放枪,张小明的右手轻轻地推了我一下,我停下了。我无法说明我这时是恨,是急,还是怕。我咬着嘴唇,两眼直盯着敌人一步步走近了我们。敌人已经跨过我们面前去了,我心里正着急,还没有来得及决定我的行动,嚯的一下,张小明已从我的身旁跃出,双臂把敌人勒住了。那家伙一怔,手里的枪摔倒一边了,但立即反手从腰上抽出一把五寸长的尖刀。

在这紧急的一瞬,我呆了,但一看到那家伙手里的刀一晃,我不知是哪里来那么大的勇气和力量,一纵出去,扭住了那家伙握刀的手,两个人把他按倒了。接着,埋伏着的自衡队员跳出来,七手八脚,解下包头把那家伙紧紧扎起来了。就这样一个前几天还出没活动,在附近烧房子的土匪小队长在我们面前发抖了。我从来没有过像现在这样的兴奋和愉快,我觉得我的每一个毛孔,这时都在喷射着仇恨、勇气和力量。我们又继续搜下去……

正午的太阳,像一个炽烈的火球烧暖了小河。搜山结束了。胜利了的各族青年自衡队员们,在河边歇下来休息,有的吃饷午,有的脱得全身裸裸的,跳进深河滩里游着,闹着,互相泼水。那清湛、活泼、性急的小河多可爱呵,它欢唱着,从青翠浓郁、鸟语醉人的两山间流去。

“来呀,同志,快来洗澡。”水里的强小明向我喊着。

“我不会游水。”

“不怕,一下就学会啦!”

是的,要学会游水,就得勇敢些,跳进去游,游,不要怕淹死。我这样想着不禁又记起了今天所经过的一切:一开始自己的软弱、犹豫,以后为什么又不怕了呢?是呀!人都是“逼”出来的,这就是生活的锻炼……

我脱下衣服,往水中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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