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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境和我

1957-08-16东门望苏述

中国青年 1957年8期
关键词:柴米油盐普通话环境

东门望 苏述

编辑同志:

我是一个未满二十岁的女青年,当我刚满十八岁的时候就踏上了工作岗位,一年多的经历使我变成了两个人。我在学校里是学习成绩优秀,爱唱、爱舞、爱说、爱笑的人。我的兴趣极广,我酷爱文学艺术,但也非常爱好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我和所有的人都可以找到共同的兴趣。这是一年半前的情况。一年半以后,情况就完全两样了:我是一个沉默寡言、不爱动、不爱热闹的小老大婆,一举一动都很谨慎。但是内心又充满了极大的矛盾、苦闷,有时甚至于有点喜怒无常。常常莫名其妙的发脾气,仅仅是为了打破这个沉默的圈子。

理由很简单,我的生活和当地居民(包括同事和学生)的生活格格不入。我爱和男同事在一起闲谈、或研究工作,这就是“生活作风不正派”;我不爱和一些老夫子式的同事谈话(他们也不爱理我),这就是“群众关系不好”,“骄傲自大”;我想看一些文艺作品,但是工会却买一些连环图画,因为大家爱看。但是,没有一个人想想我们的文化生活。我爱音乐,可是一年半来,我没有听见一点音乐声(这儿连广播也没有)。有一次离这儿十四里的新海建市放映“萧邦的青年时代”,这是多么好的机会,可惜它只在晚上八点才开映,我要看的话就得走一个中小时的空旷的黑路,我想我一个同伴,可是说破了嘴唇也没有人肯去看这“看不懂的外国电影”!

学校里没有文艺书籍我就自己买,我买了莎士比亚戏剧集“欧根·奥涅金”。可是当我看到好的时候想向别人谈谈感想,没有人听。我想介绍给别人看,这也是枉然。这一些好作品不能发挥它的作用,我很难过。

我爱跳舞唱歌,可是校是严格地宣布办公室里(非办公时间也在内)不能唱和跳。我只好不唱,不跳。难道我能瘦子似的站在操场上唱、跳吗?就这样,我整个的文化生活和各种爱好兴趣都被抹杀了。

我们这里唯一的非工作时间就是在饭桌上,这时教师们也想娱乐一下了,于是各种庸俗的笑话都出现,把男女关系拿来当笑话说更是他们最大的乐趣。

因此,我到这里一年半了,还没有找到一个知心的朋友。女同事成天是柴米油盐,孩子丈夫,再也跨不出一步,男同事庸俗无味。请问您!编辑同志,这是不是农村不如城市的地方?我看了“中国青年”去年第一期上罗元ZHENG写的“我所看到的苏联青年的文化生活”,更感到苦闷。当然,今天我们没有苏联那样的条件,可是我们总该有最低限度的文化生活。当然,农村也不是永远停留在这里的,不几年以后我们这里也要有广播站了。可是人们的文化修养还不知要多少年才能提高。我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与自己兴趣相投的人?才能有人谈谈呢?这大概不是十年、八年可以解决的事,而到那时侯我的兴趣也磨灭完了。

其次,再说到婚姻问题吧!当然我还年轻还没有到考虑的时候。但是,我不会像这里的女教师那样经别人介绍介绍通两封信,只要对方地位不错就成了。而在我周围的环境中却找不到个能和我谈得来的人,看样子,如果我永远停留在这里,也只有做“老小姐”的份了。

再说,在工作上我也感到英雄无用武之地,我的精力不能完全发挥出来,因而就一天天萎缩了.现在我简直怕做事。工作不加给我,我也不争取,而我刚来时是性急得什么事都想插进一只手的。

譬如我会说普通话,会注音符号,假如我在南京,现在正好能参加到推广普通话工作中去,至少可以教会一班学生。而这里因为我不代语文课根本用不上,为什么我不成呢?因为我不能做班主任,因为我不了解本地的情况,而这里学生的家境非常困难,都不大愿意上学,非要班主任拉着扯着才能凑成一班。如果不是本地人,和学生家长不沾亲带故,不能了解他们的实际情况,就不理想做好工作。而我说话(我说的是普通话)他们都不懂,而且他们的方言中有些语汇我也不懂。这就很成问题。我在其他的科目中教他们用普通话读一些单字时,他们还要用本地方言和语文教师教的字音来和我辩论,告诉他这是普通话,他也将信将疑,不肯改正。

在社会活动上我也插不下手,在文娱宜传中我只会舞蹈、话剧,而学校却只演地方戏。同事也常常照顾我,很多工作都不让我去参加,这样我就成了“闲人”,这个名词对一个二十岁左右的人来说,是太不相称了。我要做事,我爱工作,我喜欢过那种忙得喘不过气来的生活。我不是一个孤僻的人,可是现在环境却硬把我往这个方向挤。

亲爱的编辑同志:假如您有耐心把我的信看到这里,您一定会感觉到我是一个没有意志的女孩子。不错,这是我最大的弱点。我不善于以自己的火去点燃别人的火。我永远是受环境支配的人。我在学校里时二年级和一个落后的同学好,我也就不积极。三年级我和支部书记最好,我也就进步了。怎么办?像我这样的人该怎样去解决以上的问题呢?我能不能改善目前所处的状态呢?请您帮助我解决,我将永远感激您!

敬礼

苏述

朋友:

从编辑部转来你的条理分明,清清楚楚的来信。据我看来,你是一个有才华,前途大有可为的青年。

综合你的来信,是不是可以用这样一句话来概括:“环境和我”。你的环境是农村;在你的周围,暂时还没有找到一个知音人。据说在你周围的人,大体可以分为两部分,“女同事成天柴米油盐:孩子丈夫;男同事庸俗无味”。在这环境下,感到孤独、苦闷,长此以往,很可能变为“老小姐”;在这环境下,力量无从发挥,感到“英雄无用武之地”;在这环境下,要谈恋爱什么的,也无法找个合适的对象。

你发问道:“难道我能说城市和农村一样吗”?不能闭着眼睛说瞎话,城市和农村不一样,无论物质生活条件或文化生活条件,农村不如城市,要比城市差得多的。

农村里没有电灯,没有自来水,没有电车、汽车、宽大的马路;农村里也没有剧场、电影院、博物馆以及诸如此类。尽管如此,我们仍然无妨指出:现在的农村比过去好,将来的农村比现在好,一直到把农村的物质生活条件和文化生活条件提高到城市的水平。

翻开历史来看看,城市正是从农村以及曾经是偏僻的地方逐步发展起来的。就人口的众多来说(六百万以上),就深厚的工业基础来说,就海陆交通的方便来说,上海是我国首屈一指的大城市,然而,它原来仅仅是一个渔村,它的发展史尚不足一百年。我国解放后的六年间,许多偏僻的地区和农村,现在已经变成或正在变成繁华的城市。

自然,从农村、偏僻的地区变为城市或把农村的生活水平提高到城市的生活水平,决不是凭空而来,它需要我们付出代价,付出精力、时间;要依靠我们的劳动、智慧,百般的努力。这中间也包括把科学、文化的种子在农村里散播;也包括把农村里的幼年的一代,用我们的双手把他们抚养成人。你去农村里当小学教师和千万人的劳动比较起来乃沧海中之一粟;然而它毕竟还有一粟——伟大意义的一粟,决不可等闲视之的。

总的说来,农村不及城市,这并不是说农村一无可取。农村依然有着它的可取的地方的,比如说一望无际的田野,“近水观鱼跃,依林听鸟鸣”的自然境界,远不是城市的喧哗、嘈杂所能及的;豆棚瓜架下,和农民们谈谈心,建立亲密的友谊关系,那就更不是在城市里所能办得到的。

任何事情都是一样:你爱他,他才能爱你;你爱农村,农村才能爱你。你看过“愿望”这本小说吗(陈文哲著,作家出版社出版)?如果你没有看过,看一看是不无益处的。那上面的刘静宜的处境,恐怕还远远不如你,你还有同事,她连同事也没有,仅仅是她一个人;但是,由于她努力工作,和农民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她爱学生,学生爱她,以致她假期暂时离开的时候,不能不鼻子发酸,“自己心里很难过,话都被噎住了”。到这种时候——如果你也和刘静宜一样,那么,我想:“难道我能说城市农村一样吗?”的问题就不会提出了。而为另一种提法所代替:“难道农村的学校就不是属于祖国的吗?”或者:“难道在农村里做小学教师不是一件光荣豪迈的事业吗!”我相信:你迟早会这样看问题的,说不定你已经这样看了。

你认为在你的周围找不到一个知音人,我要说,要别人“知”你的“音”,首先要你“知”别人的“音”。如果你一定要像俞伯牙找钟子期那样,一定要别人懂得“六忌,七不弹,八绝”之类的大道理,那是会“曲高和寡”的。你一定要你的久居农村的同事也和你一样,对莎士比亚发生兴趣,走十四里路去看“萧邦的青年时代”(虽然从理论上说他们应该对这些发生兴趣的),而要求又是那样急, 似乎要在一个早上或一个晚上就能办到,那是不大可能的。

你说:“我爱和男同事在一起闲谈或研究工作,这就是‘生活作风不正派,我不爱和一些老夫子式的同事谈话,这就是‘群众关系不好,‘骄傲自大”,以至于庸俗地在男女关系上开玩笑。这些现象,或许都是存在的。你在这种环境下,感到格格不入,举目无亲,也是值得同情的。那么,应该怎末样对待这种现象呢?

不妨让我们谈得远一点:有个别地方,比你那里更坏,甚至坏得多。比如压制批评,压制新生力量的成长,歧视和侮辱妇女。我们对在这种地方工作的青年朋友,是倍加怀念的。可不仅限于怀念,而是更希望他们起来进行斗争,因为要改善那样的环境,除了起来斗争,没有其他什么办法了。一次斗争不成,二次,二次不成,三次,顽强地坚持到底,相信一定能够在斗争中取得胜利,广次的同情属于它们,党、团组织以及一切有正义的人,支持它们。它们也在斗争中获得了锻炼。

据你的来信看,你的环境似乎还没有坏到这般田地。可能是:你的周围的同志中有人还存在着不少落后意识,但是,它们基本上是追求进步的,这并没有什么奇怪,在我们自己的思想中不是同样可能存在着某些落后的东西吗?既然他们基本上是追求进步的,就可以给他们提意见,以自己的模范行动,慢慢去影响他们。习惯势力又往往不是在短期内所能改变的,要有耐心,非凡的耐心……较为切实的办法应该是:接近它们,了解它们,向它们学习,然后和它们一道前进。

女同事就果真都是“柴米油盐、小孩丈夫”吗?退一步说,假定都是这样,你所反映的情况是符合事实的。问题并没有到此为止,还必须进一步分析,是她们甘心情愿如此,还是出于不得已呢?

人们结了婚,生了小孩,组成了家庭,其欢乐不是一个没有结婚的青年所能完全体味,其困难也不是一个没有结婚的青年所能完全体谅的。一个人生活是一回事,组成家庭,两个人以及更多的人在一起生活,又是另一回事。人口多了,生活的各方面也就复杂化了,支出就不能不更多的具有计划性,柴米油盐就不能不管一管。在不少情况下,并不是那一个对柴米油盐有着特别的嗜好;并不是去找柴米油盐管,而是柴米油盐找到自己的头上。既然问题存在,就总得去解决,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带孩子,把小孩抚养大,是水磨工夫,是非常细腻、复杂的劳动。你要在这些方面体味别人的困难,原谅别人的苦衷:并和她们商量切实可行的办法,使她们从家庭中解放出来;从柴米油盐,丈夫小孩中解放出来;逐步地对政治,对文化科学发生浓郁的兴趣。这是

其次,柴米油盐,家庭小孩,在现时的农村条件下全然不管;恐怕是困难的。而柴米油盐以及怎末使家庭

生活过得幸福、愉快,这些事的本身,也是一种学问。在这方面增加一些知识,对自己也是有用的。

第三,你说女同志都是“柴米油盐,丈夫小孩”,是不是有几分“言过其实”;她们既然是你的同事,证明她们也要上课,也要备课,课后也总得改学生的作业,年长月久,也一定会积累不少教育经验。尊重她们,采取向她们学习的态度,这不论对增加自己的知识来说,对缩短你和她们之间的距离来说,都是有好处的。

你周围的男同志中,“庸俗无味”的人,可能有的,但是,有一点必须肯定的,在你的信中也已明明白白的指出了,那就是:

他们对当地情况的了解,比你熟悉得多;

他们和群众的联系,比你密切得多;

他们能动员学生来上学,你暂时还没有这种本领。

作为一个革命的知识分子,单是看过莎士比亚的某些剧本,看过“萧邦青年时代”的电影,那是万万不够的。还必须有另一方面的本领,那就是接近群众,了解群众,向群众学习,和群众一道前进。

在前者——即书本知识方面,你或者比你周围的同事,多懂得一些;在后者——即善于密切联系群众方面,你又不及你周围的同事多。取长补短,互相交流,互相学习,岂不是两全其美吗?

就是书本知识也还得具体分析:比如看苏联以及别的外国小说、电影,或者你多一些;至于说到中国的历史、地理知识,中国的风俗人情,你就不一定胜过你的同事,特别是那些较为年老的同事。

虚心一些,多向你周围的同事学习,把“曲”调放得低一些,那就不会“和寡”了。我并不是要你要求自己,可以放低一些,不是的。而是说:“曲”之所以能“高”(真正的高,不是那种以懂得皮毛为满足),不是依赖于自鸣清高的闭门造车,而是善于不断地到群众中,到实际中,同时也到书本中去吸取养料。

如果你和当地的群众联系是密切的;在原则的基础上,和同事相处,是团结一致的;在学生中是有威望的,那么,你就不会感到自已是个“老小姐”。你的爱好文学、戏剧、音乐、爱好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的天性,就会从暂时的沉睡中唤醒!

“以自己的火去点燃别人的火”,其实并无什么特别的奥妙。那无非是接近周围的人,了解周围的人,向周围的人学习,又以自已的所长去感化,吸引周围的人,把星星之火的火种散播在周围的人身上,熊熊大火就会燃烧起来。

我们要把农村的生活水平,逐步提高到城市的生活水平;要在广大农村中散播文化、科学种子;要把少年的一代,用我们的双手把它们抚养成人;要和周团的人手携着手,沿着社会主义的道路一同前进。我们是多么的需要人材,这决不是英雄无用武之地,而是无限广阔的园地,需要千千万万个英雄。

你会普通话、注音符号,那是好事情。普通话迟早要在那里广泛推行的。你的所长,即使暂时没有用上,不必失望,很快它就会用上的。你果真热心于此,何不找你们的校长谈一谈,争取能在一两班里试试。勇敢负责的“毛遂自荐”,不要把它当作羞耻,懒于启口。

至于找爱人,能够找到,固然是很好的。一时找不到,大可不必着急,你还不到二十岁,来日方长。

我盼望着你的环境,慢慢好起来,与此同时,有越来越多的知音人。

亲爱的朋友,信写到这里为止,你读完它,也许会感到我对你的要求较多些。的确是这样,因为我觉得,这样做对你有好处。希望你严格地要求自己,在你的环境里成长起来。再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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