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星建设者(下)
1957-08-16郑文光
郑文光
薛印青的萝想传染给了我们大家。我和我的家族都专注地而又兴奋地听着。在我脑海中,出现了一幅庄严的、人类征服大自然的图景。
“当严峻的冬天过去以后,太阳谷和它的周围整个地改观了。一座‘城市已经在荒芜的原野上茸立起来。在地下,也建设了同样壮观的、可是更要晶莹夺目的一座‘城市。我们把太阳能汲取了来,让它发电,照亮地下世界。这种地下建设工程地球上也有,例如地下铁道,可是我们的规模远见地下铁道宏伟得多!在火星上,只有地底下面才真正是我们自已的天地,那儿四季如春,又不愁什么宇宙射线,即使在‘大街上走,也不用穿那笨重的潜水衣了。
“春天静悄悄地走来,虽然没有喧闹的鸟语和扑鼻的花草香气,可是田畴上巳经茁长出一望无际的天蓝色的麦子嫩苗,它们和研究所的棕色大楼、化验室的白色高塔、高压电线的黑xu xu的钢架组成奇特的火星风光。6000名刚从地球上来的青年人壮大了我们的队伍——开发火星的工作已经变成一件真正群众性的事业了。
“然而,灾难正在急剧地向我们袭来,竟然教我们毫无准备!……这是一个星期六的上午,天气很好。打早上起,无线电望远镜就接救调比平常更好的宇宙粒子——简直像暴风雪一样。把计数器放在屋外,滴滴答答地响成一片。放射性线量计的指针急逐地抖动着,总部跟着便接到天文台的报告,说是天鹰座里有一颗离我们不到20光年的恒星突然膨胀了。于文和两位著名的物理学家——苏联的格鲁辛柯教授和匈牙利的华伦纳蒂教授——动身去检查各个单位的防御措施,主要是实验室。其他人呢,工作放得下的,都得躲到地下去,就像过去战争时期空袭中躲到防空洞去一样。
“我没有躲,一个重要的地质科学的新发现快要完成了,我舍不得放下它。在厚厚的混凝土墙内,我觉得自已是安全的。整个实验室充满严肃的、期待的气氛,以至当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传到耳鼓来的时候,我仍一刹那间甚至想不到该怎么办。
“透过特种玻璃的窗子,看见西边地平线上冒出一股浓浊的白烟,直冲上天空,周围一片迷雾。我的心陡然抽搐起来:难道是……
“时光过得很慢。像伞子一样的烟云就像永远不会散开似的。我们决定不管一切,冲出去瞧瞧了。这时,却看见一个青年人踉跄地跑过来,刚刚打开门,我就听,到他冒出的头一句话:
“‘原子核实验室爆炸了!
“我记得我当时就晕厥过去了。等我醒来时,人家已经把我抬到地底下——那儿是一个宁静的世界。我一张眼就问到于文,人家什么话都不说,可是每个人脸上严峻的神色已经告诉我是怎么回事了。
“这次损失是沉重的。我们不但失去了全世界设备最好的一个原子核实验室和它的80多名优秀的科学工作人员,还失去了像于支这样卓越的领导者。这是一个多么坚强的学者和组织家,在他的意志力下,简直钢铁都要变软!你就难想像在那双目光炯炯的大眼睛后面藏着多少深邃的思想和独特的创造力量……我接替了他的工作。我们沉痛地默默地工作了半年,总算又把原子核实验室重建了。可是到现在,我们还是找不到爆炸发生的原因,是宇宙粒子过份强烈的袭击呢,还是别的——也可能有旧社会的渣滓在破坏……总而言之,火星自然界对我们是真正铁面无情的,只要你稍一疏忽,就会葬送自己,连同千百万人共同的事业——教你连追悔也无从追侮!
“可是,……唉,我将怎样往下说啊……火星的征服难道仅仅以80多条生命就能换来吗?尽管我们兢兢业业,可还是避免不了驾临我们头上的深重的灾难。最先是在
农场工人中,后来差不多在各个单位中都发现了一些奇怪的病人:混身青肿,眼睛圆睁,牙关紧闭着——真是一滴水也灌不进去;过一两天,皮肤慢慢变成紫色,就死了。
“瘟疫蔓延开来。有一天,火化场上竟然停着40多具尸体!大夫侧对这束手无策,虽然他们差不多都肯定是一种火星上特有的微生物在作怪。各个区域隔离开来了。火星的建设工作完全停顿下来,死一样的寂静笼罩着曾经充满建设者歌声的土地……
“可怕的打击终于落到我自己头上。在一个静寂的午夜,我被我的爱人的叫唤声惊醒了。她的脸白得像纸,脸上、手上都出现了青色的斑点。唉,我简直要疯狂了……天晓得我应该怎么办!我抓起了电话……救护车来了,把她接到医院去,马上就送进镭锭治疗室。我在外头等着,等着,一秒,两秒……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进去了……半个钟头以后,传出了低低的呻吟。大夫把我叫进去,我的爱人宁静地躺在床上,脸色仍然是那样苍白,嘴角却挂着微微的、仅可觉察的笑容。唉呀,她的眼睛竟张开来了!
“我狂热地喊她,想拥抱好。可是大夫把我推出门外。他的低沉的声音每个字都使我战栗:‘危险期还没过去……
“这个晚上我感到异样地空虚和迷惘。我彻夜在太阳谷徘徊,黎明时分,我发现自已坐在‘鹰之家的悬崖上——天晓得我是怎么爬上去的。太阳已经现出血红色的边边儿了……太阳谷静静地沐在金光中,一切是这样地宁静,仿佛人们全都到另一个世界去了。啊,火星,火星,你怎么能这样无情地对待爱你、愿意使你变得更美好的人,对待我们这批地球文明的使者……
“傍晚,我才回到家里。人们在寻找我,交给我两张揉皱了的纸,一张是医院的通知书,还有一张是申请回地球去的人的名单。我一句话也不说,就签了字。让懦怯者滚吧!假使我的爱人还活着,她会和我肩并肓地坚持作战到最后的。可是,可是……我永远失去她了。墙上,挂着她的照片:带着温柔的微笑,眼睛像是在沉思,那直挺的鼻粱啊,我曾多少次在那上面热吻!……我毫不掩饰地让眼泪倾泻下来,然后默默地草拟了召开委员会的通知。”
泪花在薛印青的眼眶中闪烁。女人们都哭了。一阵心酸也掠过我这老年人的心。
寂静的原野上传来纺织娘悲壮的呜声。
沉默了不知道多久。可以看出这位文静的学者心中正翻腾着回忆的风暴。对火星的斗争是多么难以取得胜利啊!
“我认识到了,在我们的开发火星方案中有一个带根本性质的错误。不应该、也不能够限于在太阳谷建设一个小小的、孤立的城镇。我们的任务是征服整个火星,把它改造成为人类的第二故乡。现在,必须从战略防御转到战略进攻,首先是找寻微生物孳生的地方,把它们在老窝中消灭干净。
“可是委员会也做了一个决议:送我回地球去休养一个时期。我的身体和精神都那样地衰弱,再也领导不了这次新的进攻了。不管我怎样抗议和恳求,同志们还是把我送到星际航船上。我就此告别了我曾怀着豪迈的心情在它上面孜孜不倦地劳动了一年的火星,告别了那埋葬着我的战友和爱人的土地……
“在九个月以后我回到火星上。可怕的疾病遏止了。同志们把太阳谷邻近的那片洼地整个儿消了毒。这次瘟疫真教我们元气大伤。受了过量的原子能辐射,又受到微生物的侵害,麦子全毁了,以至这一年仍然不得不万里迢迢地从地球运粮食来。
“熙来攘往的景象又回复到建设者们的基地上,建设工程现在是蔓延到远方了。也派出了到火星各地去的勘探队。我也参加了一个勘探队,出发到火星北极去。
“我在火星北极呆了将近一个火星年,直看到那儿建立了第二个研究中心;人们收集太阳光来烘暖长年冰冻的地面,又建设起一个新的城镇。后来我便转到另的地方去。就这样,我辗转流徒了三年——相当咱们地球上差不多六年哩。岁月慢慢磨掉了我心上的悲痛,可是对死去的同志、战友和心爱的人的回忆,还是顽强地盘踞在我心上,教我戚然,又教我激动……现在,无论受到什么打击,无论经历着什么灾难,都不能使我离开火星了——火星已经成为我的家,我把自已的心和生命跟它联结在一起。
“当我回到太阳谷总部的时候,火星建设者的队伍已经扩大到60万人了,而地球还正陆续不断地把自己的优秀儿女送过来。在整个火星表面,我们建立了十一个‘城镇——征服火星的据点。不但建设了农场、实验室、生活区域,甚至还建立了重工业——生产着机器、农具、仪器——和轻工业。在各个据点之间,还有定期的民航喷气飞机往来。当年于文的理想差不多全部实现了,人不但能够在火星上生活下去,而且要把火星建设得跟地球一样美好,一样舒适,一样繁荣和富庶!
“我们开发了火星地下的无穷无尽的宝藏:分布广泛的放射性元素、稀有元素和地球化学家根本梦想不到的各式各样的化合物。我们的天体物理天文台,完全弄清楚了太阳的物理特性——特别是它对地球和火星气候的影响。咳,我们现在甚至能够预报两年以后的天气哩,准确程度超过90%了,这都得归功于火星上辛勤工作的天体物理学家们。物质结构的一些最隐秘的特征也教我们的物理学家找出来了。宇宙射线不再是威胁我们的敌人,而成为我们强大的动力——一星际航船现在就是靠它开动的哩。……噢,我真想请你们看看火星上的物理实验室,那儿基至能够释放蕴藏在氧原子内部的原子核能,
大概在3一5年内我们就准教一个小池子的水发出比三门峡水电站10年间所发出的还要多的电力来!‘太阳谷农场培育出每株重到5公斤的小麦,‘赤道牧场的乌克兰种大白猪居然跟坦克车一样重——30吨!还有跟老鹰一样大也一样矫健的鸽子,教地球上的老狼看了也要害怕的‘小白兔……
“在火星地下,我们建设了另一批城镇——一批真正的地下宫殿,富丽,堂皇。在那儿生活,决不比在北京或者上海差。这些地下城镇还是到火星中心去探险的据点哪,计划已经订好,马上就要动手执行了。”
客人的心情像是完全平复过来了,他匆匆忙忙地结束自已的谈话。 “明年的世界青年与学生联欢节将要在我们那儿举行。小姑娘,”他向我的孙女儿说:“你也想去参加吧。”
我那可爱的孙女儿羞涩地笑了。我们全都笑了。
“我能不能去呢?”我问。年纪显然已经不容许我作星际空间的长途跋涉了。可是,我却听到了这样一个肯定的答复:
“行,现在的星际航船舒服极了,简直跟乘小轿车一样,也许还要平稳一点。来吧,林老师……哦,对了,我给你们看一件东西。”
一个漂亮而严肃的青年女人的相片映入我的眼帘。在月色下,我差一点认为她的微微张开的薄咀唇要说话了。“这是谁?”我问。虽然完全是多余的。
“我的爱人,李如蒙。”薛印青又恢复了他的忸怩不安的神态,并且站起来向我们告辞。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