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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向前看的人

1956-08-16东生

中国青年 1956年8期
关键词:工长车床苏联

东生

1942年10月……

一个阴暗的早晨,舒米宁匆匆往工厂走去。深秋的风已使这个少年感到严冬的寒意。

莫斯科“红色无产者”工厂!多少天来,舒米宁白天黑夜想着它!一进车间,钢铁的声音立刻灌满了他的耳杂,他似乎听见,不是机器在转动,而是无数的大炮和机关枪在轰鸣。

“走吧,小家伙!”——工长别洛夫打断了他的沉思,把舒米宁领到一台车床跟前。别洛夫看看旋床,又瞧瞧舒米宁和他胸前的红领巾,不禁噗哧一笑:“连机器还够不着呢。”

工长边解释,边在旋床上做给舒米宁看。半个小时不到,舒米宁就觉得:一切都明明白白,工长题尽在唠叨。不知在什么时候,舒米宁已经把袖子卷起来了。

别洛夫一走,舒米宁就推开了电门。他的脸红红的,手的动作十分敏捷,好像他早就是个老练的旋工。可是,第一个零件弄坏了。“没关系,再试一次。”一他想,始终快乐而镇静。第二个,又坏了!舒米宁皱起眉头,左看右看,再小心翼翼地开动了机器。当第三个、第四个又成了废品的时候,他着急了,慌张了。

别洛夫走来,看见这末多废品,大为生气:“你为什么不早点叫我呢?现在还能出废品吗?战争……”舒米宁沉重地低下了头。他好像看见:一个月以前在战场上牺牲的父亲,被法西斯强盗炸死的好朋友米加、萨沙,就躺在他的脚下。他想起了:多少次要求上前线,遭到拒绝:“太小,不行!”这才费尽周折来到工厂。今天早上,母亲无言地流着眼泪,把父亲的工人帽戴在他的头上……

不一会,车间主任来了,笑嘻嘻地问工长:“呶,怎样,小家伙行吗?”舒米宁的心像打鼓一样嘣嘣直跳。

“当然行了,小伙子很有股干劲,会大有出息。出了点废品,可俗话说,开头总是不易的……”别洛夫的话几乎把舒米宁感动得哭起来。车间主任走了以后,工长拿起废品,对舒米宁严厉地说:“年青人,好好记住:胆要大,心要细,光有热情不行,还得有知识,懂技术……”

舒米宁猛地向前跨了一步,用全身的力量紧握着别洛夫的手。

** *

“十几年过去了,别洛夫的话还像格言一样字字印在我的心里。你知道,那时我只是个十五岁的毛孩子啊!”——谈到这里,舒米宁微微一笑,向放在桌子上的一张?莫斯科真理报”瞥了一服。

原来,在我带来的这张报纸上,登着一幅照片:有一个中等身材的工人,正聚精会神地操纵着第一架一分钟2000转高速度的苏联最新式的车床。这个人,就是全苏闻名的旋工、斯大林奖金获得者舒米宁。

这是一个星期日的下午。我去访问舒米宁。新建的高大的工人住宅像一座小城,我好不容易在五层楼上找到了他的家。

“你怎样才成了一个优秀的旋工呢?”——当我们在清白的沙发上坐下以后,我这样问他。他沉思着,沉思着,讲不出一句话来。像所有普通的苏维埃人一样,在谈到自己的成绩时,他是那么谦逊。或许,他是在想把最重要的,最值得谈的先告诉我吧?过了半天,他才讲了以上一段出废品的故事作为对我的回答。

舒米宁不过是二十八岁的青年,在他那宽阔的前额上已经隐现出雨条细细的皱纹。

……谈话又把我们带向艰苦的战争年代。工作是繁重的,生活是困难的。燃料缺乏,车间里经常是零下五度,用来冷却车床的乳浊液都成了冰块。

那时,舒米宁看起来还完全是个孩子。他长的矮,工长只好在他的脚下放了个小木箱子。可是,他那火一般的热情和惊人的智慧,再加上像别洛夫这样的老工人的关怀、教导,使他迅速成长起来。仅仅过了两个礼拜,舒米宁就掌握了旋工的技术。一个月以后,他常常完成定额百分之一百五十。废

品也几乎绝了迹。

有一天,舒米宁带着比往常稍为满意的心情下了班:一天完成了两个定额。刚要回家,听说在他身旁工作的夜班女工病了,而任务又非常紧急。舒米宁马上去找工长,要求工作。别洛夫亲切地打量着他:“小伙子很靠得住,只过了一年,就成了车间里最好的熟练工人之一。只是,身体怕吃不消。”舒米宁看出他眼中犹疑的神色,便拍着胸脯恳求地说:“你看,年青小伙子,很结实嘛!”纠缠了半天,工长只好答应他。舒米宁转身就走,别洛夫从后面一把抓住他,命令地说:“现在回家睡觉,三个钟头以后来上班!”舒米宁要反驳,工长已经把他推出了门。

……机器呜呜地响着。舒米宁一面工作,一面在想:“任务紧急,有什么法子提前完成呢?”慢慢地,他的视线移到身边那架空着的女工的车床上,一个念头突然闪过他的脑海:“如果我同时在两个车床上工作……”然而,别洛夫的声音在警告他:“光有热情不行……”“可是,我和从前不一样呀!我工作,我读书,我看报……而报上不是说过,有个工厂工人创造了多台车床服务的新方法吗?”舒米宁在心里和别洛夫争辩着。但是,别洛夫的严厉的面孔始终在他眼前摇晃。犹豫,动摇,害怕……忽然,舒米宁把手一摆,自言自语地说:“咳,胆小鬼,怕什么呢?心要细,胆也得大啊!”经过反复考虑,舒米宁开始行动了。这是两架普通的万能车床,当时加工的那种零件需要机器时间的两分钟,舒米宁决定利用这短短的两分钟同时在两台车床上工作。当零件正在一个车床上自动旋转的时候,他就赶紧在另一个车床上忙碌起来。这是需要勇敢和智慧的紧张的劳动。看,舒米宁有节奏地从一个车床跳到另一个车床,计算着每一个动作,利用着每一秒钟。第二天早晨,大吊车把一堆堆制成品运走。一算,舒米宁完成了百分之四百!如果算上日班完成的定额,他在一书夜之内就完成了六天的生产任务。

舒米宁,这个十六岁的少年,成了全厂和全莫斯科闻名的先进生产者。他那充满稚气和活力的面孔出现在光荣榜上和报纸上。他的大胆的创举成了许多工人学习的榜样。

说话中间,舒米宁不时眺望着窗外。

透过缨花的窗纱,可以看见外面漫天飘着大雪。院子里,大人和孩子们一块做着雪上游戏,其中就有老工长别洛夫和舒米宁五岁的儿子维加。

尽管三月初的雪花还在空中飞舞挣扎,春天已经悄悄来到了莫斯科,来到了这个温暖的家庭。初春的夜合花和紫罗兰在房间里散发着芳香。在花瓶旁边的一张沙发椅子上,坐着舒米宁的年青的妻子。她穿着一件翠绿的绸衫,一边做针线,一边听我们谈话,时时用水晶般发亮的蓝眼睛看着自己的丈夫,目光是那样温柔,那样幸福。他们的第二个孩子眼看就要诞生了。

我们的谈话继续下去。

“战争胜利以后,我记得正是春天刚刚来到的时候,在苏联出现了快速切削法。这对於我们旋工,简直像春雷一样,惊天动地。我的心呀,火辣辣的。我先去找一个工人谈,他马上给我浇了一盆冷水:‘算了吧,你那架烂机器还快速切削呢!的确,车床是太旧了。可是,为什么别人能行,我就不成呢?后来,我找了几个青年团员一起天天研究,找工长谈,找组长谈,找技术员谈,找老工人谈……”舒米宁忽然停顿了一下,用手掌揩了揩头上的汗。

“结果呢?”——我着急地问。

“结果我们试验了,成功了。”——他轻松地吐了一口气。

1947年4月,舒米宁成了全车间第一个快速切削能手。过去在他的车床上每分钟切削速度从未超过70公尺。现在,每分钟达到350公尺。

舒米宁的胸前闪耀着“苏联机床制造工业模范”奖章。

舒米宁的心里充满了喜悦。然而他觉得,更高兴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全苏快速切削工人会议。中间休息的时候,舒米宁走到自己的厂长跟前,轻声问:“听说我们工厂要生产一种新车床,是吗?”厂长点了点头,还未来得及开口,舒米宁就大声说:“厂长同志,我有一个很大的请求:留一台新车床给我!”厂长笑着答应道:“当然可以,第一号新车床就给你。”

时间一天一天地流过。1949年五月,第一批苏联最新式的1A62车床出世了。舒米宁焦急地等待着,担心着:厂长也许把自己的诺言忘了吧?可是,有一天,一台崭新的车床运到了舒米宁的身旁。这是多大的一件喜事呀!一分钟1200转,比过去快一倍!舒米宁一开始就以最快的速度进行操作。他一点也不害怕,因为七年来,他已经学会了很多:有经验,也有知识。这样过去了半年。一天,工长别洛夫静静地站在车床旁边,不时看看舒米宁的兴奋的面孔。他计算着,计算着……呵,惊人的成就:高速切削每分钟达到756公尺!这是全苏联快速切削的新纪录!这一天,他在一台车床上完成了四个新定额。

1950年三月,二十三岁的共青团员舒米宁取得

了斯大林奖金获得者的光荣称号。这个普通工人的名字传遍了整个苏联。在车间工人大会上,舒米宁说:“荣誉首先属於亲爱的党,是她把我培育起来的。我的成绩很微小,我的生活还刚刚开始,更加灿烂的未来在向我召唤……”

“一分钟2000转是怎么回事呢”?我接着问。这时,外面夜幕,正徐徐降下。

谈起新事床,——目前在苏联多少人关心着技术进步的新产儿:1K62新型车床的命运啊!——舒米宁顿时神采焕发。

去年,一个炎热的下午,在“红色无产者”机床厂实验室里进行最后一次1K62新车床的试验。人们汗流浃背:天气固然热,心情也确实紧张。从工厂设计师列富舒诺夫和他的工作组提出新车床的图纸以后,有人反对过,有人怀疑过。舒米宁却始终相信:新车床一定超生。他积极参加了新车床的制造和试验。他碰到过无数困难,担心过,苦恼过。而在这个担心和苦恼里,包含着多大的爱和信心!他不是新车床的发明人,可是,在制造和试验过程中,他提了许多建议,使新车床比原来设计的更加完善了。昨天,舒米宁兴奋得一夜没有睡好觉。五分钟以前,他检查完新车床的一切零件,现在,静静地站在一边,等待着严峻的考验。机器开动了。人们屏住呼吸。专门组成的国家委员会的五个委员——苏联最有名的旋工老手——一个跟着一个来拔动电钮,时时加大着电力,不断加快着速度。看,车头在疯狂地飞转,工作物刚刚碰到旋刀,红色的火花就如同节日的焰火一般迸射开来,冲起阵阵青烟,好像车床马上就要爆炸似的。一直很镇静的舒米宁此刻也觉得透不过气来。试验一次比一次紧张。而舒米宁眼睛里的快乐的光芒一分钟比一分钟更明亮,更强烈。试验,成功了!新车床宣告诞生。

“1K62新型车床和1A62车床只差一个字母,可是它们的效率多不一样:一个是每分钟2000转,另一个1200转,一个发电能力是23瓦,另一个是7瓦,一个每分钟切削速度是3500公尺,另一个只有800公尺。1A62车床曾经被认为是最先进的,可是,只过了四年光景就已经陈旧了。你看,这就是我们所处的时代:今天是新的,明天就可能过时。谁保守,谁就要落后!”——舒米宁激动地说。这时,我忽然想起车间党支部书记费留科夫前天对我说的话:“舒米宁1950年入了党。他有一个最宝贵的品质,就是对新鲜事物的感觉特别敏锐。所以,他总是走在别人的前面。”

舒米宁是苏联第一个在1K62新车床上操作的旋工。现在,车间里的工人都以无限羡慕的眼光看着他,期待着早日得到新车床。

今年即将大量出产的IK62新车床,大大提高了生产效率,减轻了人的劳动。在斯德哥尔摩和莱比锡的国际博览会上,它被公认为世界上最好的一种车床。

工厂里人人尊敬舒米宁,热爱舒米宁。他在很多全国性的大会上作过报告。许多本国的和外国的工人代表团访问过他。他到过罗马尼亚,到过德国。可是,他始终是那样谦虚,那样勤恳。

十三年来,舒米宁从没有迟到早退过一次。下班以后,他总要把机器擦得干干净净,各种工具放得整整齐齐。他今天在工作,脑子里想的却是明天。舒米宁的生产成绩是一贯的。在过去的五年内,他完成了十三年的定额,而去年一年就完成了三年的生产任务。为迎接苏共二十次代表大会,工厂工人赶制了第二批1K62新车床,而舒米宁早在去年十一月就提前完成了制造新车床零件的任务。现在,舒米宁每天都完成提高了的定额百分之三百以上。

舒米宁说:“一个人成绩大算得了什么呢?个人的光荣?工资挣得多?对於苏联工人,最主要的是集体的光荣,集体的事业。”

车间里,曾经组织过快速切削训练班。两个月内,舒米宁轮流教会了十八个旋工新技术,使他们的工作效率提高了一倍。有一次,切削齿轮车床工段上急需一个生产组长,车间主任把舒米宁派了去。因为舒米宁既是优秀的旋工,又是杰出的铣工和齿刮工。切削齿轮车床比旋床简单得多,工作当然也单调些。舒米宁天天想念着自己的旋床。要知道,他,是在旋床跟前长大的啊!固然现在工资比过去高许多,但这怎能拴住他的腿呢?舒米宁努力辛苦地培养了一个生产组长,自己又回到了原来的岗位。由於舒米宁培养干部的功绩,政府特别奖给了他一枚“苏联机器制造工业模范”的奖章。

在舒米宁的脑子里,经常出现许多大大小小的问号:“如果……行不行?”比如,用人工进行铁栏捍钻孔的操作是多么繁重的劳动呀!可以把这个劳动机械化吧?可以的。舒米宁提出了一个合理化建议。结果,工人的劳动大大减轻,生产效率提高了一倍。过了不久,他又提出一个问题:钻孔以后,还要进行切削,能不能把这两种操作过程合并成一个呢?能的。按照舒米宁的建议制造了一种双刃刀,同时既能钻孔,又可切削。於是,生产效率又提高了一

倍。

“你问我一共提了多少合理化建议,我真记不清了。不过,提的确实不少。”——从舒米宁嘴里讲出的“不少”,那就是说“很多”。

舒米宁刚来工厂的时候,只是五年级的小学生,技术知识一点也没有。现在呢,人们都说舒米宁是全厂“最有教养的工人”。即使在紧张的战争时期,他也从未放松过学习。在工人青年夜校毕业以后,他又进了机床技术学校,学习成绩一直是优良的。舒米宁不仅看过很多政治书籍,也不仅看过几乎全部有关机床制造的技术书和杂志,而且还读过许多文学作品,有苏联的,也有外国的(其中就有鲁迅的作品),有古典的,也有现代的。现在,舒米宁是车间党组织的宣传员,又是工厂报纸编辑委员会的委员。不久以前,他为工厂报纸写了好几篇文章,介绍1K62新车床,并对进一步改善新车床提出了宝贵的意见。

舒米宁说:“掌握新技术是困难的。不过工作越困难越有意思。重要的是要学习,顽强地学习。

无线电里传来克里姆林宫午夜的钟声。我站起向主人告辞。

临别的时候,舒米宁说:“在苏联,像我这样的工人多着呢。只是我们‘红色无产者工厂就有四十个斯大林奖金获得者。不过,我们都是一些普通的工人。”他握着我的手,眼睛里流露出真挚的情感。他说:“请你转告中国工人兄弟:我,一个普通的苏联旋工,向他们致以最大的敬意,希望他们一直向前,天天创造新纪录。别洛夫昨天跟我说,他还想同沈阳第一机床厂的工人展开生产竞赛呢。”

……街上,铺着一层厚厚的白雪。几颗明亮的星星在浅蓝色的高空里闪闪发光。我一边走,一边还在想着舒米宁,想着别洛夫——这个见过伟大的列宁,有着将近四十年工龄的斯大林奖金获得者——前天在车间里对我说的一段话:

“我是看着舒米宁长大的。他诚实,热情,勇敢,可是,最主要的,就是他永不自满,永不安於现状,好像他的眼睛生来就是向前看的……”

(三月二十七日於莫斯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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