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呐喊”中的几个女性

景宋

“呐喊”作于一九一八——一九二二年，鲁迅在执笔的时候离现在已经是三十年了。那里面的故事，大抵在民国元年前后，其中有几篇写到妇女的作品。从这几个女性所表现的姿态，可以供给我们了解那时妇女生活的一些情况。

伟大的母性爱在“药”里，华大妈对害肺病儿子小栓的疗治不能生效；老女人对被杀的瑜儿的死，无法把回。到了清明时候，华大妈固然“在右边的一座新坟前面，排出四碟菜，一碗饭，哭了一场”，而“惨白的脸上，现出羞愧的颜色”。“槛褛衣裙”的女人也“终于硬着头皮”，“走到左边的一座坟前”“排好四碟菜一碗饭，立着哭了一通”，因此引起华大妈的心起了共鸣，“心里暗暗的想：“这坟里的也是儿子了”。”“华大妈不忍见这样子，生怕他伤心到快要发狂了，便也忍不住起身，劝他回去”。但那老女人明白儿子的“冤枉”，相信害他儿子的人一定有“报应”。（即敌人终将失败）从“硬苦头皮，走到左边的一座坟前”时，即说明这位母亲已开始接受儿子战斗精神的启示了。华大妈也“忍不住立起身”去相劝，看到“上坟的人渐渐增多，绳似乎卸下了一挑重担”，终于一同回去了。这里看见穷苦的人们，由于母爱出发所共有的一条纯良的心。

粗笨女人“明天”中间描写一个“守了寡，便须专靠自己的一双手纺出棉纱来，养活他自己和他三岁的儿子”的单四嫂。故事很简单，只说到生病和死的短短一幕，也就是农村妇女们通常遭遇到的贫病相连，没有能力很顺利地找到好医生，总是很容易地踏上死亡的路上。这里值得注意的是鲁迅用五次“粗笨”字句一层比一层深刻来同情这位女性的境遇。来描写他（用原书“他”字）质朴里的粗中有细，个人苦苦战斗生活的过程：例如“单四嫂子是一个粗笨女人，不明白“但”字的可怕”，“他虽然是粗笨女人，心里却有决断”，“他虽是粗笨女人，却知道…”“他是粗笨女人，他能想出什么呢？他单觉这屋子太静，太太。太空罢了，”末了“单四嫂子虽然粗笨，却知道还魂是不能有的事，他的宝儿也的确不能再见了”。那怎么办？“单四嫂子终于朦朦胧胧的走入睡乡”，他没有用跟着宝儿去。鲁迅仅只用“只有那暗夜为想变成明天，却仍在这寂静里奔波。”二十个大字来说明人生的意义主要是把暗夜变成明天，不怕在寂静里奔波不止！所以题自特别用“明天”两个字。

利嘴贪小的女人“一个凸颧骨，薄嘴唇，五十岁上下的女人站在我面前，两手搭在髀间，没有紧裙，张着两脚，正像一个书图仪器里细脚伶仃的圆规。”如果有这样的一个女人在跟前——漫画出来，你看了觉得是不是可怕？在大部分的中国农村和城市里，是不是很容易随时随地找到像“故乡”里所写的这样的模特儿？他会硬说“你放了道台”，还恭维你“阔”，不管你是否真“阔”。把你尊到天上，就再不好意思吝惜眼前的一切了罢，于是“予取予求”的目的达到了。但是这种人不会同情别人的贫困，反而利用着作为进身之阶，像杨二嫂“在灰堆里掏出十几个碗碟来，谈论之后，便定说是闰土埋着的”，“自己很以为功，便拿了那狗气杀，飞也似的跑了。”似乎国土拿了不应该，他明拿偷塞却都合理似的。这正是很普通的市侩心理。

假正经抵不住小便宜自从阿Q演了一幕“恋爱的悲剧”之后，“仿佛从这一天起，未庄的女

人们忽然都怕了羞，伊们一见阿Q走来，便个个躲进门里去，甚至连将近五十岁的邹七嫂也跟着别人乱钻，而且将十一岁的女儿都叫进去了。”妙的是“阿Q很以为奇，而且想：这些东西忽然都学起小姐模样来了，这娼妇们…”

其实是“躲”不长久的，只是地主土劣的赵太爷五条禁律森严，女人们只好跟着响应，讨好。运到机会——和小市民实生活负担有利——就是“跟着别人乱钻”的邹七嫂也会不顾一切，首先“在阿Q那里买了一条蓝绸裙，…于是伊们都眼巴巴的想见阿Q，…不但见了不逃避，有时阿Q已经走过了，也还要追上去叫住他”。“后来终于从浅闺传进深闺里去了，…加以赵太太也正想买一件价廉的美的皮背心，…便托邹七嫂即刻去寻阿Q”这时赵府全眷竟用“焦急”“恨”“怨”“怕”的丑态等待阿Q的到来，正活现出阿Q眼底的“娼妇们”如何唯利是图贪便它的恶形恶状。像赵太爷之类，如唱歌不清除，中国农民如阿Q的走向失业，偷窃、大团圆，正是没有了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