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云雾露青天

田家英

本篇是长诗《不吞儿》中的一段。本刊上期登出《两条蚂蚱一线栓》一段，叙农民不吞儿被地力压迫，全家离散，兄妹两人给地主搅工，又失手打死了羊。以后的事情是，不吞儿打死羊后，永远赔不清。最后被逼出本村，到外村当长工，又赶上一九三七年日寇侵入山西，阎锡山藉抗日之名逼粮要款，农民“穷家舍命富舍田，外路的人儿更作难。”小吞儿流为乞丐，病倒在关帝庙没人管，几天没吃上一颗米，这时八路军一了。

——编者

春天里打雷第一声，二十六年下来八路军。一串马队四杆号，一面大旗空中绕，河西（注一）开来走北边（注二），队伍下了汾河川。

山路僻道村子小，上村下村驻满了。旗子插大沟脑畔，关爷庙内禁营盘。长枪短枪机关枪，人人马马闹嚷嚷。

旧社会生人——死脑筋，庄户汉那见过大事情。占炕军（注三）打人又骂人，我盘算这回败了兴。泪花见乱转不敢流，一liao见“老总”忙磕头。

羊肚肚手巾包水糖，祖辈没见过这好心肠，笑面面拉着咱的手，问这问那不停口，照见我身上没衣裳，脱下来挂挂给穿上。

白面馍馍豆芽菜，吃吃喝喝好看待。挂包带药好医生，十里的路程来liao病——这号军队不一般，落难的人儿他照管。

屁股底下有格针（注四），我坐不稳来睡不稳。黄鼠狼拜鸡——面上亲，敢是要拔咱补新兵！阴沟里点火头回明，这日怪（注五）的世事我翻不清。

夜黑天（注八）下雨雷又响，伸出手来不见掌，人不啃声狗不咬，我穿洞爬墙溜跑了。雨地里头昏腿巴子软，一幌当摔在大路边。

树叶子落在树根底，当兵的抬回落难的。指导员来连排长，亲亲热热胜爷娘。亏心事怕的人知道，我闷着脑袋脸发烧。

鸡叫三遍见天明，指导员出来村主任，借上家私（注七）又借房子，调剂二亩园子地。事事件件齐安顿，待我的恩情海样深。

天上无云难下雨，地下无土难扎根。荒旱逢上连阴雨，没家的人见安了身。千技万叶从根长，我旱死的苗苗又还了阳。

山庄蛋开花根底根，比不上八路军待咱亲。时常拍着咱的肩：“你少人缺手太困难。”帮我揭地帮我犁，跟受苦人一搭在地里。

括风下雨闲盛（注八）吓，同志们就来把话拉，我说：“永世难忘这恩情。”他说：“咱革命为人民，八路军好比揽工汉，老百姓才是家主人。”

“栽种葫芦要靠墙，共产党给咱拿主张，天下的受苦人团结紧，沟底沙石片耍翻身！”好同志机敏（注九）又义气，句句话儿碰咱心坎里。

桃黍heLao（注十）软又长，一端碗就想起共产党。井子里担水园子里浇，忘不了共产党待咱的好。井水浇得地皮泾，眼泪浇在咱心里。

一个戥子一个秤，共产党向的受苦人。山羊儿角角两分开。他和受苦人分不开。两支水捅扁担挑，他和受苦人心一条。

阳婆（注十一）上来源山水，生产党立起了新社会，麦苗儿青青麦苗儿高，晋西北边区风光好，莜麦开花一片艳，新样的世事大改变。

自己的事儿自作主，老百姓翻身讲民主。游击队民兵自卫军，庄稼汉背枪打日本。灭了租子减利息，受苦人有穿又有吃。

千年的雾呀百年的烟，一天的乌云风吹散，枯树逢春开了花，阳婆照进穷人家。风吹云雾露青天，这熬人的日子盼到了边。

（注一）河西，指陕甘宁边区，当时叫陕甘宁特区。

（注二）北边，土音读为北安。（注三）晋西的老百姓称八路军为抗战军，称阎锡山的晋西军为占炕军。

（注四）格针，有刺的野植物如酸枣树。

（注五）日怪，即奇怪。

（注六）夜黑天，昨天晚上。

（注七）家私，即家具，包括农具。

（注八）闲盛，即歇着。

（注九）机敏，精明的意思，土音读为机密。

（注十）桃黍helao，即高粱面条。

（注十一）阳婆，即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