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拿破仑第三政变记》

许立群

人们对于“一个现实而且不像样的人物”竟能“扮演一个英雄人的角色”的故事，听来一定不会感到没有兴趣的，何况这个事不是结构而是现实历史的讽刺？何况这个故事有着这样优美的文学构造？更何况讲这个故事的人“对于活的眼的前历史之如此卓越的理解，在事件发生时对于事件如此明晰的观察，真是天下无双的”（恩格斯的引言）？马克思是这里说故事的人，他的“拿破仑第三政变记”就是这样的故事。

说拿破仑第三是“一个凡庸的而且不像样的人物”，不算对我们的主角过了份？他的历表自己为这样的扮演，这并不是夸张：伯父，拿破仑第一；自己，转化的瑞士人；著过一本“拿破破的思想”；两次起事企图继承那“命中注定”了他去继承的伯父的事业；一八四八年二月革命胜利后，当过英国的特别警察，失去过光荣的法兰西的公民资格，然后他却当选了法兰西第二共和国的大总统。

正如总统有他的冲锋队，我们的大总统组织了他“特有的大作”——“十二月十日会”（十二月十日是他当选的日子）。它们之间的相似，不只在形式上而且在内容上，“在这个团体里，

除了生活方法不明和来历不明的破落的放荡者与资产阶级世家里微的冒险分子之外，还有流氓、革职军人、出狱犯人、逃说的流放者、骗子、走湖者、无赖、扒手、耍把戏者、赌徒、隶奴……”等等。他是头子，他从这群人身上看到“自己所能无条件地依靠的唯一的阶级”。

他要作拿破仑第一的再版，“在他进攻斯特拉斯堡时，一个训练了的瑞士兵就扮演了拿破仑的鹰。在他们入布伦时，他使若干英国的仆从，穿上法国军衣。他们扮演了军队。他集合了一万个流浪人，……要他们扮演人民。”他这样的扮演着，直到他自己竟以为是真的拿破仑时，他从占法国人口最多数的小农身上，得到了他们对这复活了的皇帝的拥护，我们这位丑角便“把他的滑稽剧当做世界史”了，他当选了总统，后来他又做了皇帝。

骗子的头等角色！但三千六百万人的民族的被他愚弄，只归结于嚣俄的“晴天霹雳”，或者归结于个人发动力被排除了的“客观”历史发展的结果，都不会对问题的了解有帮助。给马克思以理解法兰西第二共和国历史的钥匙的，是唯物史观的规律，他在这里显示了而且教导了确切到近于神奇的精巧到近于惊人的运用这一规律的巧技和方法。

二月革命是路易·斐立普金融贵族统治的丧箍，代之而起的共和国被工人称做“社会的共和国”，恩格斯在“法兰西内战”

引言里说得好，“到底什么叫做社会的共和国，那谁也不知道，就是工人们自己也不知道。”但虽然是空话，却也是预言。

斐立普被推翻后，短时间内进行着各阶级友爱的把戏，这是戏剧的第一幕。

第二共和国舞台上演出的，除了无产阶级以外，还有小资产阶级民主派的“山岳党”；资产阶级共和派；保皇派的“秩序党”，保皇派内部又存在着对立的两派：代表资产阶级化的地主的“正统派”和代表金融贵族的几雨良派（路易·斐立普派）；最后还有大总统路易·波拿巴。

二月革命的果实是无产阶级鲜血换来的，无产阶级手中便有了武器，一八四八年的欧洲，“共产党宣言”中的怪物的魔影不已在徘徊着了么？工人武装的解除，成了资产阶级在稳定后的“第一件事”。所有的有产阶级结成了联合战线，向无产阶级进攻，社会的工和国便沉弱在巴黎无产阶级的血泊里，资产阶级胜利了，但六月暴动“曾使得整个欧洲都在六月地震之前战粟着。”

接着是共和派资产阶级的独裁，它的使命是制定宪章和建立共和国，历史似乎在卖弄他的讽刺的天才说：天下乌鸦一样黑。今天落后的半殖民地半封建国土内资产阶级的制宪的把戏，在允许人民以好听的“自由”以后，又加上“非依法律不得限制之”

，这原来还不过是九十年前法兰西资产阶级制定的老把戏的新花样。人身的自由，出版言论集会结社的自由“都被宣布为法国公民的绝对的权利”，可是在这些权利下面都附以这样一个注解，即，这些权利只当其不受“别人底同一权利与公共安全”所限制的时候，不受“法律”所限制的时候，才是无限制的。”宪法要受其它根本法的限制！马克思在里说了这样意味深长的话：“后来，这种根本法为秩序之友所制出了，他们把所有的自由作了如此的调养，使得资产阶级之享受自由，不曾受到其它阶级的同一权利之任何障碍。”

共和国既已组成，大资产阶级的秩序党和大总统勾结起来，极易地把共和派一脚踢开，逐出了国民议会，立宪会议倒台，产业资阶级的退出舞台并不比无产阶级迟了好久。这是第二幕戏的结束。

和一七八九年革命不断上涨的情形刚刚相反，一八四八年的革命却自始到终不断地向后退。山岳党是在七百五十人的议会中占了二百多人的大反对党，他们说大话虽很擅长，实际地保卫共和国却不是他们能做到的。关于这批民主派的“灿烂的描写”（列宁语）是令人不发笑的。（虽然这样灿烂的描写，在全书中是屡见不鲜，或者竟可说是随处可见，这里抄下的一段，只不过当做全豹的一斑。）马克思指出，“他们只是企图吓退敌人罢

了。”他们自以为“他们所代表的是人民的权利；当斗争迫近之际，他们用不着研究各个不同阶级的利益与态度；他们用不着过份仔细考察他们自己的力量。他们只要发出信号，“民众”就会以其所有的、无穷的力量，向“压迫者”进攻，可是如果实际上显示出他们的利益别人并不担心，他们的力量，是没有力量。那末这上面的过失或者在于有害的诡辩家，这些诡辩家把“不可分”的人民分裂为不同的敌对的阵营。或者是在于军队太兽性和太盲目，不能在民主党底纯粹的目的中理解到自己底利益，或者在于执行中的某一细目，而使全体归于失败，或者由于某一种意想不到偶然的事故，而使此次斗争挫败。不论在任何场合，民主党人从这最可耻的失败中跑出来时，也和他入这个最可耻的失败时一样地没有什么污点，而且他出来时带着新获得的信心，以为他们一样会得着胜利，以为不是他们自己以及他们的党必须放弃窠旧的立场，而是相反的，情势应该依照他的方向成熟起来。”

民主派在不到半个月中遭到最可耻的失败。这便进入秩序党独载时期了，应选制的严余，是这一统治发展到最高峰的标识。

然而，也在秩序党统治完成的过程中，我们的“丑角之王”——大总统获得了不少的胜利，他带着“十二月十日会”巡行了各地，他以他所深信的不能抵抗的最高力量——首先就是雪

加烟和贫挤酒，冷鸡肉和蒜腊肠，穷得了士兵们向他高呼“拿破仑万岁！腊肠万岁！”。他掌握了内阁，夺了议会的军队指挥权，大总统和秩序党的国民会议之间无可避免的斗争便展开了。

议会没有内阁，没有军队。秩序失去了议会中的多数，它企图收回行政权又归失败，在修改宪法的问题上，保皇派的秩序党又分裂为许多小的派别。这时正当着一八五一年的工业繁荣，议会外的资产阶级们渴望秩序，他们担忧他们兴盛的工业和繁荣的商业会因他们议会中的代表和大总统斗争而被破坏，他们和他们的代表分裂了。这样，议会处在众叛亲离的绝境中，它死亡在“共和国万岁”恐怖的悲鸣中。

这个满脑袋“拿破仑观念”的流氓，在这一次并没有像他伯父在雾月十八日（二月十八日）那样亲往立法会议宣布它的死刑判决书，“他在十二月十日会”底记录中，即在刑事裁判的记录中，寻找他的模范。”他抢劫了银行，收买了军队，绑架了议员。议会解散后，他得到全国的投票赞成，当选了大总统。这是戏的第三幕。第二年，他披上了拿破仑的皇袍，证实了马克思在书末所作的英明的预言。

正如列宁在“国家与革命”中指出的，马克思是忠于自己辩证唯物主义的哲学的，他研究了法国一八四八年这一样伟大的革

命时期的历史经验，为的是把这一研究作为他学说的基础。为什么法国成为他研究对象的原因？这是由于“法国是这样一个国度，在那里，历史的阶级斗争，每次比其它的任何的国度更多地到选决定的结果。”（恩格斯的引言）

马克思在在这里发展了他在“共产党宣言”里已提出了的关于国家机器问题的学说。路易·波拿巴使政行权力底于完成，“这个行政权力有庞大的官僚和军事组织，有复杂而且精巧的国家机器。”路易·波拿巴把国家机器完成到了这一程度，甚至资产阶级也不得让他掌握政权来压服无产阶级。列宁指出来，从马克思这里所发挥了的理论里，已可得到这样的结论：无产阶级必须把国家机器破坏和打碎。

“拿破仑观念”，实质就是官僚、僧侣和军队的统治，它是尚未发展的少壮时代的小块土地所有者的观念。农民在一七八九年大革命里得到了土地，他们错误地把给了他们土地的功绩归到名子叫做“拿破仑”的人的身上，资本主义在农村中的发展引导到的奴役状态，共和政府赋税的苛重，加上历史传统的重压，使他们迷信于这个“召唤过去的亡灵来为自己效力，向其借用名称，战斗口号和服装”的路易·波拿巴了。所以，我们的冒险家所代表的，是“一个阶级，而且是代表法国社会中人数最多的一个

阶级——小农”但那不是进步的农民，而是保守的农民。这便是为什么也能在选举中得到人民拥护的秘密。

“法国资产阶级抵抗劳动的无产阶级底统治，而使“十二月十日会”底率领的流氓无产者群握着政权。”所以，那时资产阶级又何着能够统治呢？恩格斯在“法兰西内战”引言中说：“如若无产阶级还不能管理法兰西，那资产阶级也已经不能，至少在那个时候已经不能管理法兰西了。”这便是拿破仑第三的帝国所以能够建立的基础。

但他虽然“想要成为一切阶级的家长似的恩人”，然而他政权的性质只是“少数政治的的财政的冒险家对于法兰西的剥削，”（恩格斯）——就是所谓“拿破仑国家”的实质！

我们看到了：一切有产阶级的进攻；无产者还不能统治；资产阶级因为内部的斗争与分裂，也没有统治的力量；国家机器已充分完成；加上占法国人口最大多数的小农的拥护；最后，再加上一八五一年工业繁荣的“天时”的帮助；所有这一切，还不够说明为什么这位“头等骗子”，“一个凡庸而且不像样的人物”竟能“扮演一个英雄的角色”的道理吗？历史唯物主义的胜利，这还不够证明吗？

我们在这本书里，将惊奇地发现列宁在一八九八年“什么是人民之友”里提出来的工农联盟的思想，在四十多年前这位巨人

的头脑里已经萌芽了，他说资本压迫下的农民，将“在城市无产阶级的身上找到他们自然的读者和领导者”，他更说到在拿破仑第三玉政复古的必然的失败后，“农民将放弃自己对于自己小块土地所有的信仰，……那时无产阶级革命就得到了合唱，而如果没有这合唱，那末，在一切农民国度中无产阶级革命的独唱，就会变成哀歌。”

更多的复杂的深刻的理论和宝藏的发掘，是留给读者们想的工作。

面对着这本书，会使人起了面对着一副瑶奇而伟壮的画幅的感觉，在它的画面上，各阶级力量铭条复杂的结合与斗争，这样深刻地被解剖，这样生动地被素描！在这些灿烂辉煌的史迹描写的旁边，作者还没有忘了用辛辣的笔触，为资产阶级可耻的滑稽的鬼脸勾下了速写像，在读这本书时，这样的惊异会来访问你：为什么要这位巨人的笔下，科学的著作的精确和文章里的美竞能如此和谐地配合着？（因原稿模糊，以下无法录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