胆小的青蛙

严文井

你们看见过青蛙吗？看见过？是不是他总欢喜“刮刮刮刮”的叫，吵得人要命？是吧？嗨！就是为了这个缘故，从前他被癞蛤蟆作弄过一次。吃过好大一次亏。不过，要是青蛙胆子大一点，也不会吃这个亏。他胆子实在是太小了；胆子大的人不怕人作弄的。

为什么癞蛤蟆要作弄青蛙呢？就是因为癞蛤蟆自己也喜欢“锅锅锅锅”的叫；青蛙一叫，就要把他的叫声显得小一点，使得大家不专来注意他。癞蛤蟆以为自己那叫声是一种很好听的歌声，所以他不欢喜有别的声音打扰他，所以他不喜欢青蛙“刮刮刮刮”的叫。青蛙一叫，癞蛤蟆就骂：

“难听死啦！吵死人！”

虽然这样，青蛙还是喜欢叫。后来癞蛤蟆就想出一个办法吓青蛙，使他不敢叫。我记得是这样的。

有一次，青蛙坐在河边一块红沙石上“刮刮刮刮”的叫起来的时候，癞蛤蟆就走过来对他说：

“赶快不要叫，我听见有人来了。”

我不是说过吗，青蛙的胆子是很小的；他又从来没有看见过人，不知道人来了会对他怎样，马上就不敢叫了。他轻轻的向癞蛤蟆说：

“人是什么？我只听说他是一个又高又大的坏东西。他来了会对我们怎样呢？”

癞蛤蟆看他害怕，就故意吓他说：

“人的脾气很坏，性子很凶狠，他们欢喜打架；自己打自己。他们要一看见我们，听！那就不得了——听，他已经来了，我们赶快躲起来

吧！”

其实那时候根本没有人来，也没有什么声音。胆小的青蛙听癞蛤蟆一叫，马上就跳下石头，躲在石头底下去了。癞蛤蟆还站在石头上不动。他觉得很好玩，有点想笑。

过一会，癞蛤蟆说：

“好了，人走了。以后你再也不要叫了；你一叫，人就会来了。”

青蛙还敢出来，只小声的问：

“真的，人走了吗？你还没有告诉我，人一看见我们，他会怎么样呢？”

癞蛤蟆说：

“他就会把你捉去。”

“以后呢？”

“以后他就把我们的大腿捆起，把我们倒着吊起……。”

青蛙吓得一叫：

“哎呀！”

癞蛤蟆看他害怕，就更加吓他说：

“吊起来还不说，他还要用一根又粗又大的树枝打你的腿子，一五一十，拚命的打；一直打得你的两支腿子都肿起来，他还不停；你就是哭得喉咙破了，他都还不停。”

青蛙怕极了，更不敢从石头下跳出来了，说：

“有这样可怕的事吗？怎么办呢？”

“世界上可怕的事还多得很。你最好不要“刮刮刮刮”的叫，找一个好地方躲起来。”癞蛤蟆说到这里，觉得很得意，就“锅锅锅锅”的叫了几声。

青蛙看他不害怕，就问：

“为什么你不害怕呢？”

癞蛤蟆大声说：

“我不怕：因为他不敢来捉我。我的样子长得很丑；看见我的样子，他就知道我很厉害。而且我身上有一种特别的臭味，他一闻见就要跑走。”

青蛙欢喜地说：

“可惜我没有长成你那样了，身上也没有臭味。”

你们看见过癞蛤蟆么？他那背上是不是长满了瘩瘩，而且是黄黄的？他身上是不是有一种特别的臭味？青蛙那绿绿的颜色是不是比他好看得多？他说的都是真的。

癞蛤蟆吓得青蛙不敢叫了，他就走回家，一个人“锅锅锅锅”的叫去了。这我们就不管了，以后我们专讲胆小的青蛙的故事。

当然luo，青蛙害怕得很。从前他没有听说过人是怎样凶，还不大想到这些可怕的事。现在听癞蛤蟆说过以后，他就不停的想起那可怕的人来。后来他还想到了许多别的可怕的事情，多得连我都闹不清楚那是一些什么事情，我只知道他是害怕得连蛟子都不想吃了。

青蛙想起了癞蛤蟆的话，就想去找一个好地方躲躲。他觉得躲在河水当中最好。可是他不能无故就跳到水里去。

他看看他上面的红沙石，说：

“不好，这块石头太大了，人是个坏东西，说不定他一看见了石头就会猜出我躲在下面的。”

他就想着躲在草堆里去；人是不大会猜他躲在那里面的，因为他过去不时常待在草堆里。他正想跳到草堆里去，马上他又想：

“人总是在那草堆上走来走去，他一下踢着了我，更危险。”

东想西想，他都觉得不好。后来，他记起了河边有一个小沙洞。他想，沙洞很小，人不会找到的。他马上就从石头上跳出来，跳到好个小沙洞里去了。沙洞里看不见光。他觉得看不见什么东西，也就没有什么别的东西看见他；放心了一点。

过了一会，他又想：“不好，人是个很坏的东西，万一他知道我躲在这里，到洞口来捉我，他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把我捉住了。这里一点也不安全。”

想着，他就发起抖来。他觉得还是躲在水里好，因为他以为人不能下水。（这个他当然想错了。）他就想怎样把自己变成一条鱼。可惜他

怎么样也不能变成一条鱼了，这样想又有什么用呢！

后来，他就从小沙洞里钻出来了，他正在找一个更安全的地方时，忽然看见河当中飘来了一样东西。他叫了起来：

“好了，好了，我可以不被人捉住了！”

原来那是一条破鼓。青蛙把它认成了一块木头。他以为跳到那上面，人就没有办法捉到他了。

他很高兴，马上就跳下水；蹬了几下后腿，他飘游到鼓旁了。他跳到鼓上，看见鼓上面有一个破洞可以钻到里面去，他更加欢喜。“支”的一下他就钻到鼓里面去了，他想：

“这可好了！人再也不能捉到我了。”

他大大的吐了一口气，就在鼓里面睡着了。

鼓在水面上飘，一下起，一下落，就像摇篮在摇一样。青蛙在里面睡得很舒服。后来，不知不觉的鼓就飘到了一个沙滩上，停住了。睡在鼓里面的青蛙还不晓得。要是他晓得了，他早就吓得要跳出来了。为什么呢？因为沙滩上有一群小孩在玩耍。小孩们看见这条破鼓，就一起跑过来了。他们把鼓拿起来。

青蛙一醒过来，觉得自己老在滚来滚去；又听见小孩们说话的声音，他心里有点莫明其妙；又害怕，又不敢出声。

小孩们拿着鼓，也不知道里面藏着一只青蛙。他们觉得鼓很好玩，只可惜破了一点。他们商量了一下，便把鼓拿到皮匠媾交给他补去；修补好了之后，他们就可以拿它来演戏玩儿了。

于是鼓就被交到了皮匠那里。

青蛙不敢出声；皮匠也不知道里面藏了一只青蛙，他拿一张薄薄的牛皮盖在鼓的破洞上，然后一针一针细心的把它补起来。

这一下就糟了！青蛙就缝在里面不得出来了。他又急，又没有办法。他不敢叫，因为他怕一叫，给人听见了，把他抓出来，捆上两腿，倒着吊起来，多难受，而且还要用一支又粗又大的树枝打他的两腿哩。

皮匠把鼓补好了之后，他想试一试倒底响不响，就拿一支棒子在鼓上敲一下。

东！这一下可把青蛙吓坏了。他耳边从来

没有听见过这样大的声音，这声音就像打雷一样他不由得就叫了起来：

“哎呀！刮刮刮刮！哎呀！刮刮刮刮！”

鼓里面发出了这样一种声音，把皮匠也吓了一跳，慌忙把鼓往窗外一扔，就大声叫：

“不得了，不得了！怪事情，怪事情！”

鼓落到街上，这一下把青蛙碰了一下好的。随后鼓就在街面上骨碌碌，骨碌碌的滚起来了。青蛙并在鼓里面也跟着滚。他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里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他想跑，又没有地方跑。他以为人马上会把鼓打开把他捉出来，他就大声的哭起来：

“刮刮刮刮！救命啦！刮刮刮刮”他拚命的想找一个小洞钻出去。在鼓里实在是把他滚糊涂了，他实在是闷气极了。他想咬一个小洞，可惜他力气太小了，他又没有强有力的牙齿。他一面滚就一面哭叫。

狗看见了这样一支发着怪声的鼓在滚，就跟在后面大声的咬起来。狗的声音多可怕呀！胆小的青蛙骇得更加没有命了。青蛙“刮刮刮刮”的叫一声，狗就“欧欧欧欧”的咬一阵，这声音多大呀！

真可怕！青蛙几乎都骇昏了。不信你们把一个人在夜里爬到一个楼上去试试看。你一个人上了楼，把门关起来，也不许点灯。然后天上突然打起雷来，而且楼上突然听见一支狗大声的咬，看可怕不可怕？青蛙关在鼓里就是这种情形。

那只鼓一直滚出了街口，滚下了一个坡子，向着市外的河边滚去了。骨碌碌，骨碌碌……通！鼓撞在河边一块大石头上了。

这一下好了！鼓破了。青蛙赶忙从里面跳出来，跳到水里去了，这时他才不叫不哭了。他在水里想：

‘哎呀！好危险呀！”后来他怎么样了呢？后来，嗨！他的胆子反而变大了一些，虽然他看见人来了还是要往水里跳，可是他再也不无故的去找一个什么地方躲。世界上固然有一些可怕的事，仅藏躲也不是办法呀！而且，什么地方躲着好呢？比方，他躲在鼓里，偏偏就吃了这末大一个亏，那谁会想得到？

以后，青蛙只很勤快的练习游水；要是人来了，他只能在水里多游一会，人就没有办法捉他了。他会游泳，他就用不着不开口了。他开了口又怕什么呢？所以现在青蛙还是敢一天到晚“刮刮刮刮”的叫，就是我们有人觉得他吵得要命，也没有办法。

你们是不是也有人觉得他不大吵人，而且还欢喜听它叫的？嗨！我看也有几个的，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