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社交网络生态变化，为何动了巴西的“奶酪”
2025-03-03徐英栋
随着特朗普再度执掌白宫，元宇宙（Meta）大幅放宽了社交媒体上涉及政治话题的审核尺度。这一调整从根本上改变了美国的网络生态，也将对世界其他国家的社交媒体言论规则产生广泛的冲击。作为拉美地区的领袖，巴西在左翼总统卢拉的执政下积极面对这一变化，最终迫使Meta暂时放弃在巴西推行上述新规。美国网络规则的调整，为何引起卢拉政府的巨大反弹？
网络重塑巴西政治
在秉承保守主义的新一届美国政府的驱动下，Meta于1月7日宣布了新版言论审核规则。该规则称，Meta将不再在美国境内对Facebook、Instagram和Threads三个应用进行第三方人工言论审查和内容屏蔽，其范围主要涵盖以极右翼言论、种族主义、政治阴谋论和公共卫生为代表的敏感议题。取而代之的是所谓的“社区注释”，即在敏感议题下附上其他用户撰写的异见，从而将对有关言论的价值观及理性判断诉诸于用户个人。Meta称，此举展现了社交媒体平台所应有的客观性和公正性；这一调整彰显了其对美国宪法第一修正案保障言论自由原则的遵守，以及对美国当下社会氛围的尊重。
然而，Meta针对美国网络规则的调整激起了巴西卢拉政府的强烈反弹。新规出台后，巴西最高法院大法官莫拉伊斯称，巴西有权捍卫自身的“数字主权”，并暗示Meta如果将言论审查新标准运用于该国，最高法院将比照2024年对马斯克旗下X平台的惩戒手法，将Meta下辖的网络应用进行一段时间的封禁，直到整改结果符合巴西政府的要求。卢拉本人则称，他将召集各政府部门负责人，讨论如何应对这一转变。在卢拉和莫拉伊斯联合施压下，1月14日，Meta重申该集团暂时没有在巴西网络中推行上述新规的计划。
巴西政府对Meta的言论审核新规产生如此强烈的反弹，和巴西政治近三年来的激烈震荡有着密切关联。巴西2018年大选期间，极右翼政党候选人博索纳罗效仿美国总统特朗普在Twitter上的政治操作和自我宣传，运用Facebook和Instagram等社交媒体构筑了自己的宣传网络。上述操作使其在2018年巴西大选中创造了历史，成为后冷战时期第一个成功当选的巴西极右翼领导人。然而，随着翌年新冠疫情的暴发，博索纳罗政府的应对不力很快让他陷入执政危机，并在2022年大选中处于劣势。为了挽回败局，博索纳罗政府不惜利用Facebook社交平台和群组功能，大肆传播对左翼候选人卢拉所属的巴西工人党的政治抹黑和攻击。面对他在大选中无法战胜卢拉的窘境，博索纳罗竟在选举结束后通过社交媒体鼓动其支持者效仿特朗普阵营，以冲击国会的方式阻止所谓的“不公平开票”。博索纳罗的煽动直接导致了2023年1月8日巴西版“国会山骚乱”的发生。
在胜选的卢拉政府看来，博索纳罗在社交媒体上的所言所为突破了政治斗争的底线，也严重妨害了巴西的法制和社会稳定。作为博索纳罗发表激烈言论的主要平台，Meta过去在秉承言论审核规则的条件下，尚且未能阻止他利用该平台干扰巴西政治的正常运行；如果实行新的言论审核规则，Meta更会被博索纳罗阵营大加利用，其影响面恐将进一步放大。尤其随着特朗普政府再次执政，美国的保守势力或将通过Meta平台与博索纳罗右翼势力进一步结合。这一局面显然不为卢拉政府所乐见，因此巴西对Meta的“预防性施压”也成为了应有之义。
卢拉政府积极谋划应对
作为区域大国，巴西历来重视网络空间治理和安全维护。然而，由于历史原因和法律限制，巴西陆军的军事情报系统在维护网络安全上有着较大的权限。巴西政府虽然有专业的安全机构会议和其下辖的信息与通信安全部制定专门的网络安全政策，但前者的人员构成主要来源于退役的军队将官。博索纳罗曾在军队服役多年，在军中拥有广泛的人脉，因而可借此对巴西网络安全政策发挥影响。为了更有效地治理网络空间，卢拉政府一方面缩减安全机构会议的规模和权限，另一方面又将信息与通信安全部纳入总统的直接领导下，同时在人权保障部设立专门的“反线上虚假信息和极端言论工作小组”，以维护网络安全。由此可见，卢拉政府对Meta网络新规的反应，可被认为其从自身政治安全角度出发，实现网络空间内政化治理，从而维护巴西政治安全的先声。
更值得注意的是，卢拉政府对Meta的施压有助于巴西在YouTube和Telegram等其他社交平台上塑造对其有利的先例。上述平台虽然不属于Meta，但也被博索纳罗阵营广泛利用。如果Meta能与卢拉政府达成一定程度的谅解，那巴西便能更有序地治理自身的网络空间，并探索出一条有效管理社交软件应用的新路。
“巴西模式”或开治理先例
随着特朗普政府再次执政，与其执政理念和意识形态存在巨大分歧的卢拉政府或将迎来更大政治压力。以博索纳罗阵营为代表的巴西右翼势必将增强与特朗普政府之间的政治联系，而这将对以网络安全为先导的巴西政治安全带来更大的挑战。在这一挑战下，卢拉政府极有可能进一步制定相关的法条和政策来贯彻自身维护巴西网络主权的目标。
卢拉政府在Meta言论新规上所采取的态度对世界其他国家也具有很强的指标性意义。一直以来，美国政府将互联网主权与所谓的“普世价值观”相对立，并致力于塑造舆论导向——外国政府对互联网空间的任何治理行为都是对所谓“信息自由的干涉”。这种话语体系的塑造赋予了美国干预世界上绝大部分国家网络空间的不对称优势。而作为与美国采取相同政治体制的国家，巴西卢拉政府对自身网络主权的捍卫，将使得美国无法利用往常惯用的手段——诉诸基于“民主-专制”二元对立的意识形态话术予以攻击。而且，随着特朗普再度掌权，英国、法国、德国等西方国家的网络安全，或也将因国内右翼势力抬头面临与巴西类似的挑战。卢拉政府对Meta新规的应对，亦为上述国家维护互联网主权，从而形成某种新的互联网治理范式提供了借鉴。
（作者为清华大学社科学院国际关系学系博士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