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秋白与瞿世英的早期交往
2025-03-02王煜霏
瞿世英(1901—1976),字菊农,江苏常州人,瞿秋白族叔。他14岁随父迁居北京,进入清华学堂中学部读书,1916年到北京汇文大学学习,1918年转入燕京大学哲学系。1920年他从燕大毕业后继续留校读研,1922年获哲学硕士学位并任北京大学助教,1923年任上海国立自治学院教授兼教务长。翌年赴美国哈佛大学公费留学,并于1926年获哲学与教育学博士学位后回国,在北京平民教育促进会任哲学评论编辑,并先后兼任北京师范大学、北京大学、清华大学等校教授,湖南大学文学院院长。1938年后他和晏阳初、梁漱溟等从事乡村建设、乡村教育、平民教育的研究工作,多次出席联合国有关会议并到伦敦、巴黎等地考察。1956年任北京师范大学教育系教授。瞿世英生前翻译、著述颇丰,在中国现代教育史、思想文化史上具有一定地位。
瞿世英早年与瞿秋白共同参加五四运动,创办《新社会》《人道》杂志,作为“战友”、同事和亲人都在瞿秋白的生命历程中留下了重要痕迹。
战友:共同参加五四运动
根据《瞿秋白年谱详编》(以下简称《年谱详编》)记载,瞿秋白于1918年“在北京基督教青年会图书馆里,结识郑振铎、耿济之(耿匡)、瞿世英等。”而在此前,该书并没有出现过瞿世英的名字。根据瞿氏族谱和《常州市志》记载,瞿世英生于1901年,毕业于冠英高等小学校,14岁随父进京。这说明他在1915年前应该都在常州。而瞿秋白在1916年底赴汉口读书前,一直在常州当地读书,并于1905—1909年就读于冠英初等小学校。二人都就读于冠英小学校,但是年级不同;瞿秋白没有升入冠英高小,而是在初小四年级毕业后插班进入常州府中学堂预科一年级。瞿氏家族在常州本地属于比较大的家族,光是家族宗祠就有五处。根据《瞿秋白家世》考证,二人的亲缘关系又在“五服”之外。瞿秋白和瞿世英或许没有过直接交流,但对彼此的存在应该有大致了解,这也能够解释为何《年谱详编》认为二人在1918年“结识”。

瞿世英等人在北京基督教青年会图书馆结识瞿秋白不是偶然。他们都是北京基督教青年会下属组织—北京社会实进会的成员,作为参与同一组织的进步青年,他们的思想也较为接近;瞿秋白与瞿世英的住处也很近。根据二人共同好友郑振铎的回忆,在1919年五四运动前后,瞿秋白、瞿世英等与他“全都住在东城根一带,便彼此熟悉了”。此时瞿世英对瞿秋白的态度,也可从郑振铎的回忆中略见一二。郑振铎提到瞿秋白在他和瞿世英、许地山等人中间有“少年老成”之称,即便其他人的年龄或辈分(瞿世英)都高于瞿秋白,“秋白在我们几个人当中,够得上是‘老大哥’。他说的话,出的主意,都成熟、深入、有打算、有远见。他的中国书念得很多,并大量地刻苦地读着哲学书。对于‘老’‘庄’特殊有研究。我那时只读些刘知几《史通》,章实斋《文史通义》之类的书,见解很幼稚,对于他的博学和思想的深刻是十二分的佩服的。有许多事,都要去请教他。”
瞿秋白与瞿世英“结识”之际,正值“五四”风雷即将席卷中国大地之际。1919年5月6日,北京中等以上学校学生联合会宣告成立。瞿秋白作为俄文专修馆的学生总代表之一,担任学联评议部的评议员,负责议决事项。瞿世英则被推为学联代表赴上海参加全国学生联合会罢课活动。二人作为战友共同参加了五四运动。五四运动中的著名学生领袖许德珩于1985年接受瞿宁华、瞿宁淑(瞿世英之女)和瞿独伊(瞿秋白之女)采访时说:“在五四运动的学生代表中有一对叔侄,就是你们的父亲和秋白。秋白是侄子,比菊农大一岁,他们既是叔侄,又是战友,相处很好。”在《饿乡纪程》中,瞿秋白回忆道:“五四运动陡然爆发,我于是卷入旋涡。孤寂的生活打破了。最初北京社会服务会的同志:我叔叔瞿菊农,温州郑振铎,上海耿济之,湖州张昭德(后两位是我俄文馆的同学),都和我一样,抱着不可思议的‘热烈’参与学生运动。”瞿秋白在回忆五四运动时首先提到的瞿菊农(瞿世英),一方面是因为他是瞿秋白的长辈,另一方面很可能是因为两人在北京学联中有过交流共事经历。
同事:合作创办进步期刊
1919年底至1920年初,瞿秋白与瞿世英的交往主要体现为合作创办进步期刊。五四运动后,北京基督教青年会希望出版一本专给青年人阅读的杂志,瞿秋白、瞿世英等应约担任编辑,于10月开始筹备。经过众人商议,杂志定名为《新社会》,计划为八开本十六页的周刊(实为旬刊)。编辑部设在青年会大楼(北京米市大街金鱼胡同口)里,发行所设在社会实进会。1919年11月1日,《新社会》创刊并刊登《本报简章》,说明该报刊登的主要内容:提倡社会服务;讨论社会问题;介绍社会学说;研究平民教育;记载社会事情;批评社会缺点;述写社会实况;报告本会消息。在创刊号上,瞿秋白发表《欧洲大战和国民自解》,瞿世英发表《中国人的劣点—中国社会不进步的原因》。这也是二人第一次在同一期杂志上发表文章。1920年1月1日,在北京西石槽胡同6号郑振铎家里,瞿秋白和瞿世英共同参加北京社会实进会编辑部会议,讨论《新社会》的改革和发展问题,会议决议:一、注重于社会学术的介绍,每期均应有一篇社会研究的著作(由瞿世英、许地山、郑振铎三人担任)。二、注重于本会会务及服务成绩的报告(议决请本会书记及各部部长逐期送稿来)。三、此后登载的论文,都应该有研究的态度,科学的根据。四、社会上临时发生的重大事件,应该有严密的批评与指导。五、本报应该逐期尽力的改善,做到纯粹“社会研究社会批评”的地步。

经过半年左右的发展,《新社会》刊物的编辑出版工作愈发规范和成熟,读者遍及四川、两广和东北地区,产生了较大的社会影响,也引起了政府和守旧势力的畏惧和仇视。1920年5月,《新社会》第19期出版后,被北京政府警察厅查封,经理被抓坐牢。对于此事,瞿秋白在《饿乡纪程》中回顾道:“我和菊农,振铎,济之等同志组织《新社会》旬刊。于是我的思想第一次与社会生活接触。……社会主义的讨论,常常引起我们无限的兴味。然而究竟如俄国19世纪40年代的青年思想相似的,模糊影响,隔着纱窗看晓雾,社会主义流派,社会主义意义都是纷乱,不十分清晰的。……我们中当时固然没有真正的‘社会党’,然而中国政府,旧派的垂死的死神,见着‘外国的货色’—‘社会’两个字,就吓得头晕眼花,一概认为‘过激派’,‘布尔塞维克’,‘洪水猛兽’—于是我们的《新社会》就被警察厅封闭了。”从这段话我们不难看出,瞿秋白和瞿世英当时都是同情或支持“社会主义”的,他们担任编辑的《新社会》旬刊也以宣扬“社会主义”为主,而这种思想倾向是旧派政府所恐惧的,刊物也因此被查封。
1920年8月5日,距离《新社会》被查封还不到三个月,瞿秋白、郑振铎、瞿世英等人又创办了《人道》月刊。《人道》月刊不单是《新社会》的替代品,其中也包含了诸多新的考虑。瞿秋白在《饿乡纪程》中谈道:“北京青年思想,渐渐的转移,趋重于哲学方面,人生观方面。也像俄国新思想运动中的烦闷时代似的,‘烦闷究竟是什么不知道?不知道。’于是我们组织一月刊《人道》(Humanité)。”然而由于经费不足,《人道》月刊仅发行一期便宣告停刊,但其办刊宗旨和理念在瞿秋白和瞿世英后续思想中有一定体现。总之,经过一年多合作创办期刊的同事经历,二人在思想上、精神上的共鸣越来越多,彼此之间的情谊也愈发深厚。

亲人:“秋白侄”与“菊农叔”
虽然瞿世英只是瞿秋白的远房叔叔(族叔),但二人的关系却胜似亲叔侄。在瞿秋白动身前往苏俄之际,他与瞿世英有着比较密切的交往。1920年10月15日晚,即瞿秋白赴俄前夜,瞿世英与众人一道与他话别。第二天清晨,瞿世英等人到火车站为瞿秋白送行。在亲人之中,堂兄瞿纯白对文弱的瞿秋白远行颇为担忧,而瞿世英则是比较支持瞿秋白赴俄决定的。10月18日,瞿秋白在天津接到瞿世英等人寄来的信。其中,瞿世英写了一首题为《追寄颂华宗武二兄暨秋白侄》的诗:
回头一望,悲惨惨的生活,乌沉沉的社会,
—你们却走了!
走了也好,走了也好。
只是盼望你们多回几次头,
看看在这黑甜乡酣睡的同人,究竟怎样。
要做蜜蜂儿,采花酿蜜。
不要做邮差,只来回送两封信儿。
……
瞿秋白看后当即复信并附诗。由于来信者瞿世英、郑振铎、耿济之都是《人道》的编辑,因此瞿秋白回信的抬头是“‘Humanité’鉴”,诗的标题也是《去国答〈人道〉》:
我们今天晚车赴奉,从此越走越远了。越走越远,面前黑魆魆地里透出一线光明来欢迎我们,我们配受欢迎吗?诸位想想看!我们却只是决心要随“自然”前进。—不创造自创造!不和一自和一!
你们送我们的诗已经接到了,谢谢!……
菊农叔呀!“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
我们此行的意义,就在这几个问题号里。
流血的惨剧,歌舞的盛会,我们都将含笑雍容的去参预。你们以为如何?……附诗。
去国答《人道》
秋白
来去无牵挂
来去无牵挂!……
说什么创造,变易?
只不过做邮差。
辛辛苦苦,苦苦辛辛,
几回频转轴轳车。
驱策我,有“宇宙的意志”。
欢迎我,有“自然的和谐”。
若说是—采花酿蜜:
蜂蜜成时百花谢,
再回头,灿烂云华。
从这两封信的内容我们不难看出,瞿秋白与瞿世英的关系十分亲密。瞿秋白在回信中专门提了“菊农叔”并回应了来诗中的“创造论”,还回答了此行的意义就在于解决瞿世英所提“采花酿蜜”对象的问题之中。瞿世英希望瞿秋白等人能在此行中不断自我超越而不是做走马观花的“邮差”。瞿秋白则借用了“邮差”一词说明自己此行的记者身份和把苏俄所见所闻带回国的责任,并认为“宇宙的意志”“自然的和谐”是行动的推力。瞿世英希望瞿秋白等人要“要做蜜蜂儿,采花酿蜜”,瞿秋白在信的结尾表达了相同的期望。在离开天津时,瞿秋白在火车上对同行人说:“今天我复菊农的诗,你们看见没有?却可留着为今年今月今日中国思想界一部分的陈迹……”瞿秋白与瞿世英等人的诗于1920年10月25日发表在《晨报》上,后又被瞿秋白写进《饿乡纪程》,不仅为中国现代思想史研究留下了宝贵资料,也成为叔侄二人交往的一段佳话。
瞿秋白与瞿世英的交往并没有随着他前往苏俄而中断。1921年1月4日,瞿世英等人参与发起的文学研究会在北京成立。虽然瞿秋白当时在驶向苏俄的火车上,但他由于参与了先期筹备工作,仍在《文学研究会会员录》中被列为第40号的正式成员,会员排序都高于同年入会的朱自清、冰心、朱湘等人。1923年1月,瞿秋白回到北京。据曹靖华回忆,瞿秋白刚回北京时“住在黄化门他叔叔家里”。他时常与瞿世英等人见面,参与文学研究会的工作。4月,瞿秋白离京赴沪,负责党刊的筹办和编辑工作,后任上海大学社会学系主任。瞿世英也于同年底南下,任上海国立自治学院教授兼教务长。二人曾短暂在上海共同从事高等教育事业。1924年10月,瞿秋白离开上海大学,逐步投身到大革命的洪流之中,瞿世英也于同年赴哈佛大学留学。(责任编辑 杨琳)
【本文是中国人民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科研基金项目“早期中国共产党人对人生观问题的认识及其当代启示”阶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