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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格清奇非俗流

2025-03-01沈伟民

上海艺术评论 2025年1期
关键词:张骞小剧场戏曲

中国现代小剧场戏剧,一般认为以1982年高行健、刘会远编剧,林兆华导演的《绝对信号》的公演为起程,而当代中国小剧场戏曲的发轫,以2000年盛和煜编剧、张曼君导演的京剧《马前泼水》为标识,尽管此前业界内对小剧场戏曲创作也有一些探索实践。分别创办于2014年北京的当代小剧场戏曲艺术节和2015年上海的“戏曲·呼吸”上海小剧场戏曲节(2019年升格为中国小剧场戏曲展演),使中国小剧场戏曲渐成百舸争流之气象,为推动中国小剧场戏曲的发展,交流中国小剧场戏曲的创作成果起到了有益的促进作用。近两年在江苏已举行2届的全国小剧场优秀剧目展演活动,则将戏曲、话剧、舞蹈、儿童剧、音乐剧、皮影戏等戏剧类小剧场作品集结在同一展示平台上,对方兴未艾的小剧场戏曲热平添了一把火。小剧场戏曲,无疑已成为业界热议的一个话题,成为各院团争相关注、并积极付诸创作实践的一方天地。这一方天地,是以创新实验为底色的。正如中国(上海)小剧场戏曲自创办至今始终秉持“呼·吸”这一初心所蕴含的:“呼”出的是绵延上千年中国传统戏曲的新思考、新追求、新气象,“吸”收的是中国传统戏曲精华之气。

在小剧场戏曲这一方天地里,上海越剧院(以下简称“上越”)的小剧场越剧可以说是一抹独特的亮丽色彩。这一抹亮色,有以一个古老的民间传说为叙事背景,演绎一对青年男女情爱故事的《洞君娶妻》;观众熟知的孟丽君在经历人生波澜后,竟成了一个追求自由思想、具有男女平等精神的《再生·缘》; 保留了越剧“徐王版”《草桥结拜》《十八相送》《楼台会》《临终·哭坟》演唱全貌、诗意解读并深挖着人物内心情感的《梁山伯与祝英台》;“她”因家道败落、终沦落红尘,“我”只能“在昨天的幻梦中,写出一条通往明天的路……”,尽管“我”与“她”真诚相爱,却无法冲破旧势力自由结合的《微神/Vision》;从“竹林七贤”代表人物嵇康的婚姻、仕途、友情三个人生关键节点切入,“逆天改命”而不得,终入“宠辱不惊、生死偕忘”之境界,慷慨赴死的《假如我不是嵇康》;将一个极致、唯美的西方爱情故事,通过中国化、戏曲化、越剧化转化,流变成发生于一千多年前华夏土地上一场大仁大义,至情至性博弈的《宴祭》;以及历经千辛万苦、出入生死之间,首部男女合演的《张骞使西·三别三行》等作品串联而成的。不可不谓色彩斑斓、独具气象。

这一连串作品,或从久演不衰的越剧经典中开掘出新的视角,如《梁山伯与祝英台》《再生·缘》;或从中外名著中汲取灵感,表达出新的意韵,如《微神/Vision》《宴祭》;或从历史人物中感受人文精神之弥足珍贵,感受中华民族脊梁之不屈不挠,从而引发当下思考,鼓舞今人奋发,如《假如我不是嵇康》《张骞使西·三别三行》。小剧场越剧在舞台上的展示,不管择取何种题材,均透出一股秀雅新奇之风。秀雅,是由萦绕着江南灵秀之气的越剧这个已有近120年历史、本就源自江南的剧种气质所决定的。在这些小剧场作品中,越剧的抒情唯美,唱腔的流派神韵,表演的细腻真切都得到了很好的挥洒,犹如“腹有诗书气自华”一般,信手拈来,自然形成了“骨格清奇非俗流”的秀美景象和不俗品质。新奇,通过小剧场越剧这一方实验天地,给到当代观众一种新颖奇妙的观剧感悟和美学体验。如:《假如我不是嵇康》通过嵇康三次“逆命”不成,使今人反思“人之为人,究竟该成为怎样一个人?”,这一诘问,犹如一面镜子,难道不值得我们每一个人、特别是知识分子好好反观反思吗?根据西方“莎乐美”故事演变的《宴祭》被有的评论家认为 “给同类型‘西剧中演’的母体移植剧目改编提供了具有研究价值的参考”。极致的爱转化为大仁大义,至情至性的东方主题,这种中西语境的融化有其新奇之处,融通中外的实验也是值得鼓励的。《洞君娶妻》是一部可反复品鉴的作品,剧中苦良、芷兰这一对青年男女向往并追求着“日将出兮偕同归”的爱情,但当两人明明知道这是一段错位的爱情时,仍然以飞蛾扑火般的勇气坠入“洞中”,落了个“片片残梦都随风”的境地……酿成了一出自我毁灭、却令人敬叹的悲剧。这部寓言性的作品,演绎的是爱情,指向岂止囿于男女之间的爱情?全剧传奇、神秘、民俗气息的弥漫,似三星堆般舞台光影的闪烁,层次感极强的服装设计的别出心裁,无不透着创作者们的精心精到,充满着丰富的想象力,给人以新奇美妙之感。《再生·缘》沉浸式、流动式的观演关系,通过小提琴、吉他和三弦以“混搭”的方式在剧中塑造出一个映衬剧中人物的戏剧音乐形象,使观众对传统的越剧观演关系有了一次颠覆性的体验。改编自老舍先生同名短篇小说的《微神/Vision》,充分调动影像光影音效,运用面具、芭蕾脚尖等手段来丰富舞台表演,尽情揭示着人物的内心世界,使全剧透视出春的意象,冬的寒意,诗的意境,吟唱出一首亦真亦幻、令人伤怀的爱情悲歌。《梁山伯与祝英台》通过演员唱念做表、手眼身法步、光影投射等变换时空,结尾处撒落的黄叶、绿色的光晕无声胜有声,梁山伯与祝英台“破茧重生花间俦”,翩翩起舞着一段自由浪漫、超越生死的纯洁爱情传颂古今,令人唏嘘、感动不已。《张骞使西·三别三行》努力塑造着一位“如苦行僧般坚忍磊落”、不轻言放弃的张骞形象,在以男女柔情为常见的越剧舞台上,实属难得。特别是在探索小剧场越剧男女合演上终于迈出了十分可贵的一步。全剧以简练笔法,较为完整地勾画了张骞使西的过程,又力图以“三别”“三行”来刻画人物的内心,其中“别胡妻”一折,发挥了越剧擅长抒情的特点。该剧如果能进一步梳理挖掘张骞“三别”“三行”的内心冲突来展现人物的家国情怀,通过戏剧动作、戏剧场面来推动情节发展,通过灯光影像等综合手段来更好地烘托环境气氛,并注意全剧戏剧节奏的更好把握,相信会更具艺术感染及冲击力。

按照刘勰《文心雕龙》中《体性》篇的说法:“新奇者,摈古竞今,危侧趣诡者也。”意指抛弃传统标新立异,冷僻奇险趋于诡异的作品,“故雅与奇反”。按此理论,越剧本身的秀雅(秀美雅致)与新奇(新颖奇妙)是一对矛盾体,而小剧场越剧的探索实践意义就在于要在越剧传统中标新立异,这种标新立异不是要否定抛弃传统,恰恰是要立足传统,循着传统的源头,流变出该有的新意,流淌出一道道沁当代人心脾的清冽之泉。这一连串小剧场越剧的先后推出,尽管有的作品还需要精雕细琢,打磨提升,但无一不是由我们小剧场戏曲的探索实践者、特别是一股青春戏剧力量抒发着对人生社会的思考感慨,判断着是非美丑,遵循着内心的情理创作而成的,正所谓:“夫情动而言形,理发而文见,盖沿隐以至显,因内而符外者也。”

上述7部小剧场越剧,曾先后入选并登上重要展示平台:北京的当代小剧场戏曲艺术节、中国(上海)小剧场戏曲展演、罗马尼亚锡比乌国际艺术节等,可见这些作品的品质、探索实验的价值、所收获的成果及口碑是值得关注的。实践证明,小剧场越剧同样是一处对中国传统戏曲探索实验,守正创新,中青年艺术家创作才华争相涌流之地。杨婷娜、王柔桑、王清、盛舒扬、忻雅琴、裘丹莉、李旭丹、蔡燕、王婉娜、吴佳燕、陈慧迪、徐标新、徐晓飞、裘隆、姚磊、顾爱军等一批上越的优秀中青年演员,莫霞、魏睿、张燕、周倩、刘倩、俞鳗文、徐伟、张磊、余维盼、朱燕鸣等不少优秀中青年编导,以及音乐、舞美等方面的优秀青年人才等都先后投入到了这场探索实验之中,有的剧组还建立了“演员邀约”等创演机制,令人关注!上越的小剧场越剧探索实验以及呈现的作品,可以说是中国小剧场戏曲的一个缩影。唯有守正,不忘本来,方能创新,一步一个脚印地前行。正如一代越剧大师袁雪芬在谈及越剧流派时所明确提出的:流派要“流”才能不断发展,任何流派都没有永久性的。老的要鼓励青年人创新,而青年人要有自己的艺术见解,有自己的表现方法。所以与其提倡“流派”,不如强调个人创造性。小剧场越剧的不断推出,正是越剧这一剧种勇于创造革新,善于“流”中有“变”,作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组成部分的越剧艺术在当下的传承弘扬。我们期待小剧场越剧在继续改编名著、深挖原有越剧经典或其他优秀传统剧目呈现于小剧场舞台的同时,在现实题材的捕捉开掘等方面,也能有原创佳作出现,使小剧场越剧这一抹独特的亮色更加丰富多样,清奇不俗!

作者" 上海市戏剧家协会顾问,原驻会副主席兼秘书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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