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麒影寻芳踪

2025-03-01虞凯伊

上海艺术评论 2025年1期
关键词:周信芳舞台艺术

周信芳这个名字在我的人生中有着很重的分量。2014年,我大学毕业进入上海京剧院工作,直到2024年参与《周信芳画传》的编写和“与时麒

鸣—纪念周信芳诞辰130周年展”(下文简称“与时麒鸣”)的策展,可以说这十年是周信芳先生引领着我找到了自己想做的事业。

从小在剧院中长大,看过无以计数的戏,对麒派戏尤其喜欢。幼时也说不出好看在哪里,只觉得真挚动人、看得过瘾且有着一股劲。进入上海京剧院工作后,我的部门是艺术档案室。某天我在库房中找到一批底片,当时对着灯光一看,好像是老院长,随即兴奋地用底片扫描仪扫出来一看,果真是他!看到照片上有不少划痕,就用电脑把划痕一点点修掉。那一天伏案修图的我根本想不到,自己和这位没能见上面的大师就此结缘。2016年时,我接到了主编《周信芳全集·图像卷》的任务,在三年的编纂过程中,为了更好地了解周信芳以及考证照片背后的信息,我阅读了所有能找到的他自己写的以及关于周信芳的文字资料,让我对他的艺术思想有了更深入的了解和认知,也让我意识到他的思考和眼界不止于舞台艺术。在本次与上海艺术研究中心合作的“与时麒鸣”展览中,我力图展现的是一个更丰富、更为有血有肉的周信芳。

在展览的第一部分“身临麒境”中,我们对周信芳先生的艺术生涯进行了综合的展示。提到周信芳很多人会想到创新—他一生演了近六百出戏,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是新创剧目。对于传统艺术来说,传承与创新是永恒的议题。两者之间的辩证统一可以在周信芳身上得到充分的体现。他既是传统艺术的继承者,又是大胆的革新者。周信芳七岁登台,边学边演,师承南北。他曾说过“任何人我都学”“任何行当我都学”“任何戏剧我都学”。

提到周信芳的创作,肯定要说连台本戏《封神榜》。1928年9月至1931年8月,周信芳在天蟾舞台连续三年编演了十六本《封神榜》,引起巨大轰动。天蟾舞台在邀角及制作机关布景方面不惜成本,花了半年多的时间筹划准备,耗资数万。宣传方面也大操大办,除大幅广告之外,还多次在《申报》整版刊登特刊。观众与舆论界反响都十分强烈。本次展览中展出的这张《封神榜》实景照尤其珍贵,是老院长的儿子周英华先生提供给我的。当时看到这套照片十分惊喜,只见周信芳及另外两位演员扮成剧中扮相在户外实景中“斗法”。当时他们已经开始尝试在舞台上用电影投影技术来体现特效,而这组照片既是舞台呈现方式的体现,又可以看出当时剧团对于宣传物料拍摄的创意。

周信芳的创新不是一味地“出走”。他在不断开拓创新的同时,并没有忘记肩负传承传统文化的使命前行。在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京剧高度市场化的环境下,大家都爱看新戏听新腔,周信芳却带头坚持在日场演传统戏。他有一张与王熙春一起的剧照《四郎探母》,就是在当时的卡尔登大戏院后台照的。1949年后,他更是系统地对一批传统剧目进行加工打磨,不但经常搬演于舞台,还出版了剧本集和舞台艺术记录。守正不意味着守旧,同样是一部传统戏,周信芳演来就能熠熠生辉,这正是他用多年创新的经验来反哺传统的成果。

守正不守旧,尊古不复古。周信芳还对京剧的程式进行了创新和丰富,他认为:“程式是生活的概括、集中、规范化,而一旦成为程式,它必然又会反过来限制反映生活的能力,又必然突破它,发展它,进行新的创造。”他的所有创作都在践行生活与程式、艺术与时代的辩证关系。正如我们展览的标题“与时麒鸣”,周信芳的艺术始终具有鲜明的时代性。

展览第二部分“麒开艺境”的策展理念中,有我最早提出的想法—与时代的对望,其缘起是一张周信芳出演《明末遗恨》后台照,也是我最钟爱的一张照片。从照片里他的眼神中,似乎可以看到悲愤和忧虑,这出戏正是周信芳在山河破碎之时在舞台上的“呐喊”。

1931年“九一八事变”爆发后,周信芳决心排演唤起民众的剧目,他将前辈潘月樵的《明末遗恨》加以浓缩编入了二本《满清三百年》。1932年,周信芳组织移风社北上巡演时就开始演他新编的《明末遗恨》,为响应唤起民众抗日救国热情的目标,许多新的剧情和唱词、念白都着重表现亡国惨痛,影射批评当时的民国政府所奉行的不抵抗政策和腐败风气。这出戏是他三年巡演期间每到一处必演的剧目,剧场中经常出现台上国破家亡、台下哭成一片的场景,抗日的斗志也在观众中燃起并不断传播开来。1935年,周信芳受黄金大戏院邀请回到上海,他在《申报》上发表的一段文字让我深有感触:“三年来奔走各埠,每演此剧,静察观众情感,均沉默无言,郁郁而去。演者非不体贴,奈时赐时艰,痛泪夺眶自出,情亦不自禁也。”

而与之对望的则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的周信芳,我们遍览周信芳的照片会发现1949年前他所留下的影像大多表情凝重;而1949年后,能看到许多真挚而动人的笑容。因此也就有了相对望的两个版面的标题,“歌台深处筑心防”与“万象更新为

人民”。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周信芳满怀热情地投入祖国文化事业的建设中。在积极参加戏曲改革、整理艺术经验、培养青年人才的同时,他也在坚持把自己的演出送到更多的地方,为更多人演唱。1958 年1月起,周信芳率团赴中南、西南、西北、华北7个省等11个城市巡回演出。虽然他年事已高,但在六个多月的时间里,每到一处他都热情地走工厂、下乡村,为老百姓们演出。周信芳走访当地戏曲学校,给学戏的孩子们作报告,还观看各地地方剧种的演出,与当地演员交流艺术。1958年在西安留下的一张照片尤其打动我,翻阅周信芳的日记,查到了照片背后的信息:这是5月5日,他带领演出团前往西安城东康家庄金星公社支援农村劳动,在田间他遇到了农民康保兴,两人热情地交谈,摄影师拍下了珍贵的瞬间。

在《十年来的舞台生活》中,周信芳写道:“通过在巡回演出中一连串的接触交往,使我永志难忘的第一件事是:人与人的关系彻底改变了。我不愿意去回想旧社会里人与人的那种冷酷无情的关系,但我必须指出:像现在这样路隔万座山、一见面就亲如同胞手足的现象,都是解放前我‘跑码头’的时候从来没有遇见过的。人们尊称我为老艺术家,到处邀我看戏,开座谈会,到处是热情的笑脸。”

在展览的后两个部分中,我们做了不少互动装置来展现大师的艺术,不少参观者都对《徐策跑城》的跑马灯印象深刻。这套照片占据了整个展览最显眼的位置,因为它们在我心目中尤其珍贵。《徐策跑城》是贯穿周信芳整个六十年舞台生涯的一部作品,他从老师王鸿寿那里学得这出戏,经过不断地打磨加工,最终成了自己的代表作。1961年这出戏被搬上了大荧幕,但是让人略感遗憾的是,电影的实景一定程度上限制了这出戏最精彩的“跑城”段落。万幸的是在出版《周信芳舞台艺术》时,拍下了这一整套24张身段组图。而在展陈方式的选择上,我们用的是中国传统的跑马灯形式,对图片不做多余的特效处理,原汁原味地把舞台上的样貌如实展现在观展者面前。从这组图中可以看到他本人演出时的细节,也能引发我们的思考—“吹胡子瞪眼”的过火表演是对大师表演艺术的误读和传承偏差。

这些年,我一直致力于周信芳资料的研究和修复,并尝试让更多人了解他的艺术和他的故事。在同济大学的《京剧赏析》课上,每一个学期我都对同学们说:“你们来到我的课堂,一定都知道梅兰芳先生是谁。到这学期的课结束,周信芳先生也一定会让你们印象深刻。”在我心目中,周信芳是一位有才华、有勇气、有梦想、可敬又可爱的大师。周信芳的一生屡遭风浪却又披荆斩棘,他始终奉行“刻苦实干”四个字,他相信“有朝一日春雷动”,我想这也能给我们这些困于21世纪生活而焦虑不已的后生带来指引和力量。

作者" 上海京剧院艺术档案室资料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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